因为只是胎儿,所以不懂性别的概念,只会模仿,看见喻昼上男厕,“她”也上男厕。
根本不在乎自己现在用的是女孩身份。
“不对哦,小粥今年五岁了,马上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哦,如果我是没出生的孩子,我怎么会背诗呢?”
小粥摇摇头否定道,她还是不懂自己错在哪里,嘴边咧出一抹笑容,褪去了之前的纯洁天真,显得狡黠:
“看来哥哥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猜错啦!”
然而,眼前的青年没有露出懊恼、丧气的神色,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没有说话,还莫名其妙闭上了眼睛。
小粥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了哥哥?被自己蠢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喻昼睁眼,发现自己还是毫发无损,疑惑道:“我在等惩罚,猜错了不是有惩罚吗?”
“这是你的运行规则不是吗?你在副本里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不然直接把工作人员杀了就好了,不需要再大费周章再构建一个新的场景。”
“所以,我猜你的能力应该是杀死所有答错问题以及找错人选的人。”
“我好像又说了猜这个字眼。”喻昼蹙眉,柔软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次错了该被规则惩戒了。”
小粥笑容有些发僵,这个人洞察力到底是有多强?
明明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有用的信息也十分琐碎,单凭这些,就能推理出这么多结论吗?像是开了天眼一样。
小粥身后的空气泛起了波动,动用规则的力量对喻昼进行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检查,却还是没有发现喻昼有一丝一毫作弊的痕迹。
但即便到了这个份上,她仍旧编了别的说辞,耸耸肩道:“哥哥没有惹我生气呀,我心情很好,不想惩罚你哦。”
“那我可真幸运,竟然能在A级诡物手下逃过一劫,但是小粥,我从来就不是个幸运的人。”
喻昼注意到小粥的双眼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连眼白也被浓墨覆盖,诡气毕露,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还大胆地与之对视:
“我的父亲是个破烂赌鬼,我的母亲直到父亲犯事差点进了监狱才敢提起离婚诉讼,官司拖拖拉拉了好几年,每一次都要问我同样的问题,‘你要跟父亲还是母亲?’但我的母亲没有独自抚养的我的能力,而父亲虽赌,但偶尔被上天眷顾还能发一笔小财,所以一直拖拖拖拖拖。”。
“直到父亲酒后跟人街头斗殴,死了,这场法庭的离婚戏码才落下了帷幕,但父亲死了,爷爷奶奶可还健在,两位老人家身体还挺好,每天都有精力打电话辱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即便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也无法承受这种所谓的‘愧疚感’带来的痛苦,于是她自杀了。”
带着他走街串巷跟每一位邻居友好打招呼的妈妈,身上常年有着洗衣粉香气、怀抱温暖的妈妈,即使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也要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妈妈,会给他将睡前故事唱摇篮曲的妈妈,喻昼唯一的、独特的、珍贵的妈妈。
在喻昼10岁那一年,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里好像有个女人跳江了!”
“快救人啊!有没有救生圈!”
“已经没有意识了,赶紧拉上来!”
“唉,太晚了……已经断气了。”
那沉重、晦暗、苦痛、混乱的回忆悉数袭来,像是滔天的、咆哮的海浪将喻昼吞没。
小男孩怔愣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脸色惨白如同薄纸,叫人一时分不清溺水的是他还是他的母亲。
母亲被覆上了白布,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永远闭上了,那张总是说“等以后我们小昼长大赚钱了,就能给妈妈换大房子啦”的嘴巴也因为溺水而被泡得浮肿,再也不会喊他一声“小昼”了。
他动了动嘴唇,说道:“骗子。”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你根本没有等我长大。
“这怎么还有个孩子?好像是那跳江女人的儿子吧,造孽啊。”
直至今天,喻昼还记得路人那声遗憾的叹息。
他收回所有情绪,继续讲述着:“直到今天,我依旧也不幸运,因为我只是想在结束实验后,普普通通地和朋友吃个饭,但在路上又出现了意外。”
“所以——小粥你是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对吗,严姐、严雪勤是你的母亲?”
喻昼还是不习惯喊“小粥”,有点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不过也许这就是从他的名字演变过来的。
他从讲述自己的故事开始,一点点循序渐进,就是为了把最后这句话说出来。
在诡童嘴里,“父亲”这个角色永远是缺失的,不难猜测,诡童应当跟他一样:
混蛋的爸,柔弱的妈,以及破碎的他。
既然经历相同,那打开诡童的心房就变得简单多了,只需要“话疗”就行,毕竟诡物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小粥此时彻彻底底沉默了,表情与地铁上沉默的严雪勤如出一辙。
“从一开始我就很疑惑,为什么严雪勤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孕三个月的孕妇会独自出门做产检,就算丈夫忙,其他家人也忙吗?”
喻昼刚要开始分析,就被小粥纠正了,女孩抬起头,童真可爱的面貌一瞬间像是被一层黑沉沉、泛着血色的阴影覆盖了,变得扭曲、可怖、模糊不清:
“五个月,我已经五个月大了。”
这话,其实就已经直接承认了她、应该说“它”就是诡童了。
诡童不再喊出“MAMA”这个音节了,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她不是去做产检的,她是去做人流手术的,她要把我堕掉。”
“女孩”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形状,变成了一团黑黑红红的肉块,两条如同绳索般的肉色脐带环绕着它圆润的身躯,像是羊水里稍稍成型但还未完全发育、带着肉膜的胎儿,又像是江户川乱步《大青虫》中失去了双手双脚仿若一枚肉陀螺的丈夫。
它正不断敲打着地面,看着像人类频频点头,或者像某种奇异的自动敲击机器,咚咚、咚咚地敲打着。(1)
狂躁、愤怒、暴动。
【警告!警告!请全体玩家注意,请全体玩家注意!A级BOSS诡童已陷入“狂乱”状态!即将发动无差别死亡攻击!】
喻昼看着眼前露出狰狞真实面目的诡童,耳边回响着游戏的全体播报。
糟糕,好像起到反效果了。
*
“妈的,不愧是A级副本,短短几十分钟已经异变两次了,到底还要异变几次?”玩家们抓耳挠腮地抱怨起来。
从开始到现在,留下来的玩家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在“猜出错误信息”的时候死掉了,即便只是在心里盲猜也会立刻失去呼吸。
只有专注眼前信息不胡思乱想比如明越、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想比如江疏原这样的玩家存活了下来。
一片充满死寂和绝望的沉默当中,明越再次充当了领导者。
他打开游戏面板,朗声道:“我的面板已经显示我觉醒了异能,应该是副本对新手玩家的补偿机制,你们看看自己有没有。”
“怂货们,一昧地顺从规则只是在等待死亡,想通关的话,现在就是时候发起反击了!”
“我有!”
“我也有!”
“我的能力是三秒无敌金身!”
玩家们纷纷活跃了起来,欣喜若狂。
诡童的随机杀人未到,司乘人员反倒去而复返。
他的骷髅头几乎180度转弯,发出了“咔咔咔”的牙酸响声,眼眶里的火光终于蔓延到了整个头颅,散发着火焰形状的浓浓黑气,像是被烧焦的枯尸。
“滋啦滋啦”的大火从点燃餐厅木桌伊始,迅速席卷了整个逼狭的厢仓,刚刚说自己三秒无敌金身的那位玩家很快遭了殃,瞬间被火焰缠身。
“啊啊啊啊——”他却发出了痛苦到几近破音沙哑的嚎叫。
原来无敌金身只能保他不死,却不能屏蔽痛感,他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灼烧感,疼得立刻在地上打起滚来。
三秒转瞬即逝,火焰却如同附骨之疽,仍疯狂地缠绕、烹煮着失去金身的玩家的皮肉,他惨烈的叫声就如同被屠宰的猪般,听得其他玩家冷汗直流。
等火焰烘烤结束,他并没有成为一具焦尸,而是裸露在外的脸部、脖颈、双手都被蛀了许许多多个细密的小洞,看着会让人直犯密集恐惧症。
原来这火焰并不是真的火,而是由密密麻麻的火红的虫蚁聚集而成的,它们已经饥肠辘辘,正准备一口一口地将玩家的血肉撕咬下来,美美饱餐一顿!
一刹那,在场所有人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C级诡物,终于把他藏匿的实力尽致淋漓地展现了出来。
其他玩家自顾不暇,而也许是安眠药终究没有银表昂贵,明越被迫直面迎上了司乘人员。
司乘人员向他伸出双手,上面赫然攀附着数只张着口器的红色小虫子:“您好,客人,请问……需要……服务吗?”
还是那样礼貌的用语,但显然照旧请求帮忙不会有用了。
明越猛地抄起旁边的餐刀,精准避开司乘人员的双手,袭向他较为脆弱的胸腔。
但很快,司乘人员胸腔处也附上了一群红虫防御,红虫还组合成了第三只手,向明越重重挥来!
明越侧身躲过,长腿一勾把椅子狠狠踢到司乘人员身上。
顿时,虫子哗啦啦像雨水般落了一片,椅子也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他利用地形躲过了好几次司乘人员的攻击,宛如一只灵敏的黑豹在厢笼中穿梭,时不时用餐刀将几只虫子戳死在墙上,餐刀上已经沾满了腥臭的黑色血液。
但显然他的躲藏都是无用功,司乘人员很快卷土重来。
虫群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猛然向他扑来,势必要把他绞成一团肉碎。
明越只是眨了一下眼,大网就已经到他面前来了,他甚至连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1米!
50厘米!
10厘米——
虫网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虫子翅膀扇动的气流。
这一次,他避无可避,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明越咬咬牙,竟将餐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溅,带着星星点点红虫的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噗通、噗通、噗通……”心脏停止了跳动。
【异能“附生”已生效——】
司乘人员胸口竟也出现了一个大洞,黑色血液如同瀑布般汹涌而下,与地板碰撞发出“滋滋滋”的腐蚀声,无论多少虫蚁都再填不满心的空缺。
最终,他轰然倒下。
黑血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条小溪,蜿蜒吞没了散落的红色丑陋虫蚁尸体。
明越的能力“附生”,能够将自己受到的伤害同步到另一个宿主身上,并且还能保留1%的最低血量。
【恭喜您已击败C级诡物司乘人员,获得道具“药用价值极高的虫王尸体”,检测到玩家血量极低,已自动使用,目前血量90;
异能“附生”已升至LV.2,使用后可保留10%血量;
喻昼好感加10】
好感?
明越向入口处望去,和站在门边的黑发青年对上了视线。
“咚”,他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然后——
像爆炸了一般剧痛!
红虫血液里的细胞在明越体内迅速繁殖分裂,二成四,四变八,很快就攻占了明越的大脑,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刚平静下来的播报语音又变得急促焦灼起来。
【警告,警告,您已经被污染,即将陷入“诡化”状态——】
几秒钟前才补充回来的血量又像坐过山车一样飞速下降。
诡化的明越跌跌撞撞地向喻昼走去。
理智、情感、思考能力这种人类专属的产物都已经被诡物血液吞噬殆尽,现在他的举动全都遵循身为“动物”的本心,即——身体本能。
喻昼看着明越一步步向自己靠近,最后停在了几乎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很近,近到他能看见明越脸上黑色的像是藤蔓一样的诡异纹路,也近到他能看见明越张开唇,露出两边异变出的锋利獠牙,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
喻昼认真辨认了一下,他在说:
“我,杀死了,C级诡物……”
此时,没有理智的明越已经忘却了“NPC看不到异常”的设定,本能地向喻昼邀功。
他被黑色全部覆盖的双眼紧紧注视着喻昼,期待着喻昼的夸奖,哪怕只有仅仅一句。
褪去光鲜亮丽死装模样的他,此刻反倒像一只兽类了,准确来说,是像一只眼巴巴渴望肉骨头的大狗。
喻昼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也不再演戏了:
“这叫什么?诡化吗?”
他托起明越的脸,雪白柔软的掌心触碰到了一阵温热,葱白的指尖划过染血的碎发,像是给小狗顺毛一样:
“好可怜,但是……终于变得顺眼了一些。”
明越顿时发出“呜呜呜”的含糊抗议声,虽然他现在没脑子,但是他也能感知到喻昼是在骂他,身体里的邪恶细胞躁动起来,在催促着他攻击喻昼。
可是,当他抬头仰望眼前这个黑发青年,直直地撞进那大海般水蓝的眼眸里,雪白脸蛋上细小的绒毛、修长脖颈上小巧精致的喉结,以及黛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仿佛只要再前进一点,獠牙就能插进细嫩脆弱的皮肉里,让敏感的青年感到阵阵战栗。
但他舍不得。
他的本能在抗拒伤害喻昼。
喻昼的目光如同初春的雪,随着他淡淡的垂眸飘落在了明越诡化得越发狰狞的脸上,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他的眼睛处,恐怕等纹路覆盖完大脑,就到了明越的死期了。
他纤长的手指伸进刚在司乘人员尸身上捡的思诺思药盒里,“咔嚓”掰下一枚白色安眠药片,将药片塞进了明越嘴里,指尖很快被口腔滚烫的温度包裹,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洁白的指腹擦过尖锐的獠牙,很快便渗出了赤红的血液,透明的口水混合着鲜甜的血,一半顺着喻昼手指滑落,一半和苦涩的药片一起涓涓流进了明越的喉咙当中,让他下意识吞咽起来。
眀越尝到了安眠药的滋味。
是甜的。
最后,喻昼阖上明越的双眼,语气终于变得有些温柔:“安息吧。”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表现良好的狗狗终于得到了主人的夸奖。
明越出生在一个不是一般富贵的家庭里,从小就是家里人的宝贝,对他而言,一切都唾手可得,没有任何挑战性。
所以,他才会玩《诡异侵袭》这个游戏,因为这个游戏带给了他刺激和无穷无尽的神秘感,他也在这里度过了许多人生的第一次。
第一次吃瘪。
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救的滋味。
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怜惜的情绪。
第一次渴望得到一个人的夸赞。
第一次,如此迷恋一个美丽的NPC。
明越终于懂了活着的意义——
他生来就是给喻昼当狗的。
再次睁眼,明越已经回到了游戏的重生点,四处都是白茫茫的光点,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般温暖、柔软、安心。
【玩家“明越”血量归零,已强制下线。很遗憾,您未通过A级副本《诡童》——】
这章写得好累,但是好爽嘿嘿。
眀越:想当小鱼的狗
小鱼:不养宠物,下一位
(1)来自江户川乱步《阴兽》的原文,很诡谲又扭曲的一篇小说,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码字时听到了好多好听的歌哦,推荐给大家!今日日推《With A Smil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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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