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河倾 第3章 争宠

“……仗天地之秀，仰日月之丽……丽，丽……”

他“丽”了半天也没背出下一段话。

宋尧心中摇头，这是他带周旻出宫的第三个月。

窗外积雪已然融化，露出下面新长的草芽。

屋内宋尧倚靠在太师椅上，一手伸入墨发间，另一只颀长白皙的手握着书本。

春困的他轻轻摇晃太师椅，修长的腿裹在亵裤中，神色慵懒，却不知这引得周旻频频观望，三个字偷偷看一次，无心背书。

宋尧放下手中书卷，只觉屋内有些烦闷，看向正对着书本发愁的周旻道：“背不出就莫要勉强了，今日春光大好，出去走走吧。”

周旻一听，立马扔飞书本，神色欢愉道：“傅君说得极是。”

宋尧从斜靠着的太师椅站起，理平衣襟：“叫傅相。”

“是。”

二人闲散漫步在宫外的小道上，两只手不知不觉便搭在一起。微风拂过，带着的新栽的蕙兰的气息将他们包围。

他们悠悠走过一片树荫依依的花林，来到了宋尧的书房。

周旻笑问道：“傅相为何到这里来了？”

他心中有种期待。

“你以后不必再去客室找我了，”宋尧望着正轻轻起舞的成片的繁花嫩叶，他道，“来书房见我吧。”

二人脸上，身上，皆是飘过的软嫩的花瓣。

“从今往后，我会教你写字……”

蓦然间，从廊道行来一个似有些焦急的少女，她身着齐胸襦裙，外罩蔚蓝外衣，罗裙摇曳，发上一支蓝玉簪点缀，仿佛带着烟雨朦胧江南的气息。

来人五官精致，看面容十六七岁，言行并不似她的衣着气质般清新脱俗，而是略带急躁：“公子，五皇子谒见。”

此时一双翠鸟引空飞过，直掠过廊窗和林道。

周旻期待地望着他，露出一个微笑，面前少年咧嘴一笑，总是令人不可辜负。

因而方才已说会教他，宋尧绝不食言，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让他回去吧，水青。”

水青蹙起柳眉，急道：“晚了！回去可不行，殿下已经在客室等候多时了。”

他用余光地望向周旻，又不好意思开口，以太傅身份也无法脱身不去见五皇子。

周旻察觉到宋尧隐秘的目光，虽有失望，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无事，傅君带我一起去便是了，与殿下共学，我求之不得呢。”

他“求之不得”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剥了五皇子。

水青急得快跳起来：“快快快，走！”

“罢了，我去见他便是了，”宋尧起身拍去花瓣，行出两步又回首，“愣着做甚？去客室。”

三人沿原路返回至先前出来的屋子，一路上水青总是奔在最前面，宋尧其次，周旻则不情不愿跟在最后。

宋尧一脚迈入屋内，便听见一声邪气的“傅君！”

一位衣着华贵，面容桀骜的少年正坐在桌前，用手中的毛笔在纸上抄写水青的书籍《万河倾·恒国篇》。

水青的书总是被公子身边的少年嘲笑得稀烂，只有五皇子愿承认她的书好，呸呸呸，讨人嫌的周扒皮还成天黏在公子身旁，不要脸。

似乎是迫不及待向宋尧展示自己写的字，炫耀他比周旻好得多的字，端正工整，横平竖直。

他比起默认得一声：“嗯。”

习惯性先找个位置瘫着，又语气冷淡地询问道：“殿下来此做甚？今日可非是与你授书的时候。”

五皇子对他冷冰冰的态度视若无睹，而是扭头对一旁死盯着他的周旻道：“周公子也是傅君所教，不知学得如何。不如……与我比试一番？”

周旻早已看不过他，当即冷哼一声，答应下来：“求之不得。殿下亲自开口，在下自是不敢拒绝。”

眼前之人又是一笑，嘴唇一张一合：“比书法。”

众人：“……”

“傅君一手好字，才学渊博，他教出来的学生自是不能太差吧？嗯？怕了？”

他自是不会承认，但内心的慌张还是从嘴中泄露：“自是不怕！比……比就比。”

宋尧曾亲自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只是写得歪七扭八，属实瞎人眼，打击了他的自尊，便早早放弃了，现在必然好不到哪去去。

宋，水二人在一旁观看，心中暗叹这场比赛毫无悬念，两人之间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纸墨备好，两人同时落笔题诗。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剩鼻尖触纸的沙沙声。

周旻紧张得左手不断扒着书桌，他也清楚他根本不会题诗，更不会书法，只是不服输地动笔。

很快，二人收笔。

水青迫不及待上前一看，两张相同宣纸，皆是笔墨未干，只是一张端正有风骨，一张歪七扭八站不直。

五皇子的用正楷写道：

春色俯瞰意正绵，

遍地香祖引人怜。

香祖便是指兰花，想来是描写的宋府园林。

而周旻的不出所望，只是勉强能辨出写得是：

一朵白花两朵蓝，

三朵兰花簇一团。

这种打酱油的诗是七八岁的孩童也不屑一顾的，五皇子都快憋不住笑，水青直呼：“虽说书法之事并非单纯优劣所分，但如此之劣的倒是少见。”

很明显，谁输谁赢已分晓，五皇子大获全胜，他耀武扬威的摆弄书卷，阴恻的笑。

周旻咬着下唇，攥紧拳头，眉宇间泛起泪光，似是星光灿烂，用委屈的目光看向宋尧。

他对这场比试并无赞赏之心，在他看来二人的表现都不出色，一个全然门外汉，一个外实内虚。

他的目光投向宋尧，令他一颤。

是不是委屈这孩子了？今日本应教他写字的，比试也非他所自愿。

怎么看着两个小兔崽子，却像两位互相争宠吃醋的貌美妃子。

宋尧随手撩起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缓缓站起，抬头露出一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美目，令水青退出门去，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见傅君行向自己，五皇子已准备好迎接，却不料他们只是擦肩而过，傅君竟是径直走到周旻身侧方才停止。

他只见宋尧身子前驱，一手拾起置在桌上的毛笔，一手撑在另一侧的桌板上。自己的头紧贴着他的胸膛，左右两面的手臂将他包围在这里。

随着一阵阵淡淡的兰花香不断钻入鼻梁，灼热的气息呼在耳畔。

一只皓腕凝霜雪的手扣住他的手，修长的指尖自然搭在笔杆上。

纤长的睫毛盖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宋尧语气温柔，全然不顾一旁脸色黑成煤球的，气得快炸的五皇子。

他快要笑醒了。

“哈哈。”

周旻一下子睁开双眼，面前的场景还是熟悉的质子馆卧房。

我靠，真笑醒了。

他蜷缩在床上，怀中是宋尧送的中衣，方才的一切似梦非梦。

其实做梦时的事皆为真实，曾经发生，除了宋尧教他写书法是做梦以外，其他皆是属实，只不过结局是宋尧怒斥“想死吗？”并罚他们二人抄写《诗集》。

他比试输了，这事他也记得，不过已过去两三年，如今他的一切都在愈来愈好，今非昔比。

“公子，公子，”屋外桂枝轻轻叩门道，“你起了吗？”

周旻从床上坐起来，道：“起了。”

桂枝听见他的回答，扭身走前道：“动作快些，别让宋公子等久了！”

“知道。”

届时，他已有表字云徵，一个月前刚表。周云徵迅速下床，梳平本乱糟糟的头发，洗漱完毕后换上一身黑色深衣。

紫泉街，筠溪楼

“我没有！”还未进楼，便听见一声嚷叫和细细碎碎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