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外,一辆板车被拦在门外,随着板车停下,拉板上鱼缸里的水跟着洒了出来,溅在拉车人的衣服上,满是补丁的衣服,隔得老远就闻到一股鱼腥味,拦门的士兵捏着鼻子望了鱼缸一眼,只见几尾草鱼在浴缸里攒动,时不时的搅动出几滴水来,看了拉车的谢怀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快送进去,谢怀压低了帽檐,一边点头一边拉着板车往里走,余光扫了四周一眼,最终目光锁定在会议厅上三楼的房间。
如果线报准确,那间房间里应该有他想看到的东西,只是楼梯处把守得实在太严,他观望了半天还在寻找有没有一丝漏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惊得谢怀手里的车把差点脱手。
回头正见一个干瘦的男人,梳着一个十分标准的中分头,头发上不知是抹了多少发油,在太阳下直泛光,发油的香气刺鼻,配着谢怀身上的鱼腥味直冲鼻腔,异常难闻。男人蔑视的看了谢怀一眼,不知哪蹭来满脸的黑灰,看起来就是个死穷鬼,手里的烟枪就差戳在谢怀脸上。
“你他娘的磨蹭什么,把鱼放这,结了钱快滚。”男人说着,伸手就要去捣腾板车上的鱼。
中国人?谢怀皱了皱眉,又很快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这位爷,鱼腥味重,别脏了爷的手,我替爷搬到后厨去,以后的生意还望爷多关照。”
“算你小子有点眼力见。”男人闻声满意的笑了笑,刚伸过去的手又快速收了回来。大抵是孙子做久了,突然听见几声爷还拽起来了吧,谢怀心里想着,手上快速的卸着鱼缸。
男人见谢怀还算干练,烟枪往后厨的位置一指,一脚踢在谢怀的小腿上:“赶紧搬到那去,搬完赶紧走,这也不是你呆的地。”说罢也懒得再看谢怀搬货,扭头走开了。
谢怀“是是”的应承着,心里只想把男人的胳膊卸下来,大敌当前不能为国出一份力便罢了,竟还上赶着给敌国当孙子,他家祖上如果在天有灵,就该一道大雷劈死这种丢人显眼的东西。谢怀心里不屑,趁着搬货的时候又细细打量了四周一番,竟然真让他找到了一个突破点,那栋楼的旁边种了一棵柏树,树木还不太粗,所幸还算茂密,小心一些应该能藏得住人,动静再小一些,以谢怀的身手倒能直接翻上二楼。
谢怀心里敲定,见四下无人,真小心翼翼的爬上柏树,找了一个支撑点放缓动作,观察了半刻见二楼确实无人走动才蹑手蹑脚的翻过水泥围墙,呼吸放得极轻,猫着身子缓慢的移动着。
期间听见一楼的看守兵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虽然很小声,但谢怀只觉得烦躁,那些声音很妨碍他听取楼道里的动静,于是只能更加缓慢小心,极度的环境下谢怀的汗水几乎把衣服浸湿。
明明很短的距离,但谢怀过了许久才移动到楼梯口,猛然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响动,谢怀几乎一秒内就从腰间掏出手枪,转身准备迎战,却只看见一只狸花猫跳上了围墙,蹲在那里盯着谢怀看,谢怀长舒一口气,将手枪别回腰间,起身正要转进楼梯。
方才起身就不知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一声闷哼,也撞得谢怀倒退了两步,随后便破口大骂起来。
“哎哟我操!你他妈的没长眼啊!”
比起目光所致那人的长相,让谢怀最先获取到信息的,是那股子刺鼻的头油香味,谢怀还未站定,显然那人先看清了谢怀,随即提高了音量:“你他妈怎么上来的?”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男人三两步冲到围栏处冲着楼下的士兵叫喊,谢怀还未来得及堵住他的嘴,就已经听见了两声枪响,而后便是更多的脚步声和子弹上膛的声音。
寡不敌众,谢怀来不及多想,大步跨过围墙,跳上那棵柏树退下楼去,直至在楼下,谢怀才感觉自己手臂无力,一股暖流正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动,谢怀“嘶”了一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中了一枪,快速扫了一眼周围寻找脱身的地方。
抬眼却看见有一人站在不远处,西装笔挺,谢怀见有人,下意识的要扣动手里的板机,却发现那人早早就将双手举起,眼神一瞥,示意谢怀往他的右边看去,谢怀转头,正见那棵槐树下的围墙上,居然有一个不小的洞口,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了那个人,不容他多想,谢怀迅速爬下身子,从洞口里钻了出去。
一路逃离,身后一路有人追赶,手臂上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了一地,谢怀只觉得自己头晕,实在不能再这样逃下去,失血过多的情况下透支体力无疑是自寻死路,谢怀环顾四周,两步上前推开那扇梨花木门猫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是个极大的戏台,黑洞洞的看不清东西。
大堂空荡荡的并不适合藏身,谢怀只得四下摸索着新的藏身点,所幸此刻豫园没有人,谢怀摸进了后院房间,只可惜那个房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掩藏点,谢怀本打算再继续摸索一会儿,却听见似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来不及多想,只能欠身钻进房间里一个还算大的箱子里。
箱子里有什么谢怀也没看清,只觉得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在箱子前停了下来,谢怀心叹不好,手里的枪已然上了膛。
秦招司打开箱子的那一刻,谢怀的枪口也抵上了他的下颚,秦招司没有防备,突然从箱子里钻出一个人,那个人的枪口还猛然抵上了他的下颚,力度之大让秦招司的牙齿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痛得秦招司要流出眼泪。
还未等秦招司出声质问是谁,谢怀就已经发出了威胁。
“你如果发出一点声音,我死在这,你就得陪葬。”
秦招司烦厌的低头看了箱子里的物件一眼,里面的戏冠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再看看面前这个人,脏兮兮的脸上伴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左手臂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脸色发白,大概是血流得太多实在太虚弱。
“我的戏冠比你命还金贵,你反倒威胁起我来了?”秦招司推开谢怀抵着他下颚的枪,白了一眼谢怀,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听见豫园的梨花木门似乎被撞开了,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秦招司想了几秒,看着谢怀似乎快要昏厥的样子,抬手把谢怀塞回了箱子里,关上了箱子。
日军闯入秦招司房间的时候,秦招司正在梳妆台前描画着妆面,看见有人闯入也只是微微转头瞥了一眼,不作理会,他听见日军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懂,也懒得听,交谈了半刻,一个身着西服,领带整洁的男人站了出来,朝着秦招司微微欠了欠身。
“秦小二爷今日是有戏场吗?”男人略带歉意的开口。
“嗯。”秦招司回。
“秦小二爷,您这屋子,想来也是不能藏人的。”
听见这话,秦招司不耐烦的放下妆笔:“藏不藏得住,你们不都进来了,不会自己看吗?”
“二爷您别生气,我们只是按规矩行事,您要是方便,我们就走个过场。”
“我一个唱戏的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你说要走过场我当然愿意跟你走这个过场。”秦招司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台上那个场,军区指挥爷只怕是等不了。”
秦招司的话日军听不懂,只是看他似乎没有要配合的意思,便立刻抬起了枪。男人慌忙抬手,拦了下来,又转头不知道跟日军说了什么,日军听后方才退出房内,男人歉意的朝秦招司笑了笑。
“叨扰二爷了。”
随后也退出门去,秦招司等了半刻,确定门外没人,才打开箱子,只见里面的人脸色已经惨白得如同白纸一般,所幸人还算清醒,如果死在他的箱子里,那才是顶晦气的事。秦招司伸手把人拉了起来,那人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秦招司,没有出声,秦招司白了他一眼。
“三日内,把我的戏冠修好送回来,等休息好了自己离开,我还有事要做。”话尽离开房间,只剩下谢怀还在原地呆愣。
谢怀头晕晕呼呼的,隐约想起上次蒋饶似乎说起过豫园唱戏的‘秦小二爷’,休息了半晌,谢怀也不好再多留,脱下身上的衣服,将压坏的戏冠包了起来,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豫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