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内,梁庆生倚在藤椅上,留声机里的戏曲声萦绕在整个休息室中,指尖在藤椅扶手上跟着唱调轻轻敲击出哒哒的节拍。
听见有人敲门,梁庆生不耐烦的说了声“进”。门外的蒋饶听见应声,方才缓缓推开门,几步上前,将手里的信封递交到梁庆生手中,梁庆生半眯着眼睛,只看见信封上落款——谢怀,便连信纸都懒得抽出,随手将信封甩落在地上,闭上眼睛继续小憩。
蒋饶有些为难,想了几秒还是开口提醒。
“指挥长,司令不过两日就抵达上海,我们要不要早做准备?”
“找几个人把司令府收拾一下,也不用太费事。”梁庆生随口说道。
“……只怕新司令不好相处,怪罪下来……”蒋饶左右为难,只好拐弯抹角的提醒梁庆生还是不要太过轻视。
“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你怕他做甚,这上海毕竟也还不是他说了算。别在我跟前聒噪,扰了我听戏的兴致。”
梁庆生睁开眼睛,似有不满,连连摆手示意蒋饶赶紧滚出去,见状蒋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鞠了一躬正要退出门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被梁庆生叫住,蒋饶长舒一口气,原以为是梁庆生听劝了,没成想对方只说了一句。
“你去豫园,问问秦小二爷什么时候有戏,我包一场。”
蒋饶深感无奈,却也不敢多加言语,只应承了声“是”,退出门去。
秦招司见蒋饶来的时候正打算练嗓,听见是来包场实在不想应声,本想直接开口拒绝,姚淑槐却先他一步替他答允了下来,还殷勤的递了一本戏单,让蒋饶带回去只管让指挥长点戏,蒋饶谢过姚淑槐,转身欲走,似是看出秦招司有些不愿,又歉意的朝秦招司笑了笑。
“便叨扰小二爷了。”
秦招司向来对客气的人狠不下脸,偏巧了蒋饶就是天生不会拿官身压人的性子,蒋饶客气三分,秦招司也自然不好驳了他面。
“指挥长爱听我的戏,自然是我的福份,先生客气。”
待到蒋饶离开,姚淑槐才有些埋怨似的戳了戳秦招司的脑袋。
“榆木脑子,官爷包场你也想推诿。 ”
“满上海就好像只有他会听戏一样。”秦招司小声嘀咕。
“那能一样吗!混小子什么也不懂!”听见秦招司的话,姚淑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声调都提高了几分,引来豫园各师兄弟纷纷侧目,方才觉得自己是失态了,忙压低了声音,踢了秦招司一脚,“滚去练嗓子去。”
秦招司挨了一脚,撇了撇嘴,识趣的走开。
蒋饶走出豫园后,在街上顺势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车夫询问去哪,蒋饶想了半刻,回道:“去司令府。”车夫一听是去官府,又余光打量了蒋饶一眼,不敢怠慢,忙托起车柄,飞奔起来。
司令府空置了一段时间,要说破旧倒也不至于,只是平日里也没人打点,院子内落叶多了些,蒋饶心里盘算着,就先来看一眼,有什么修整打理的就找人来看看,也别做得太过难看,凭白惹麻烦。
只是蒋饶人还没到司令府,远远就望见门前停了辆破烂老爷车,倒不是蒋饶夸大其词,说那辆车破烂一点也不冤枉它,黑色的车漆已经被剐蹭得乱七八糟,左车灯已经破碎,耷拉着个灯芯悬在空中,后座的车门也不知怎么竟然只剩下一扇,驾驶座的车窗也碎了。蒋饶心里疑惑,心里嘀咕着谁胆子那么大,把破烂扔在司令府,转头便看见院子里有个人,拿着个糟朽扫帚清理着院子里的落叶。
“谁啊,司令府也乱闯,快出来!”蒋饶呵斥了一声,院子里的人也闻声回头,此时蒋饶才看清,那人穿了身黑色的中山装,袖口露出的一点白色衬衫倒还算干净,看上去像是和自己差不多大,见院内的人立在原地不动,继而开口:“这车也是你的吗?快出来,把车开走。”
院内人闻声,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边三两下把落叶扫在一旁,一边回道:“我的府邸,我的车想在哪就在哪,管得着吗?”
蒋饶一听,猛然意识到那人就是新任司令,忙上前两步,将谢怀手里的扫帚接到手里。
“司令怎么提前来了,府邸空置了几月,正要找人来修整呢。”
“顺手的事儿,我自己收拾就成。”谢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有些疑惑的上下打量了蒋饶一眼。
蒋饶读懂了谢怀的意思,急忙自报家门:“蒋饶,上海军区副指挥使。”
谢怀点了点头:“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些事要问你,进来坐,里屋我都收拾好了。”
蒋饶一听心内警铃大作,满脑子想着进去肯定就是挨训的,虽然嘴上应承着“是”,跟随的脚步却越走越小,手里的戏单都被蒋饶捏得皱皱巴巴。
屋子里确实已经收拾妥帖,想来谢怀应该是到了有一会儿了,谢怀坐在沙发上,看着蒋饶站在面前颇有拘谨。
“你站着不累吗?坐下,都收拾干净了。”
蒋饶一听更是冷汗直下,心里寻思着,这不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要怪他们招待不周了。谢怀见人只是呆站在原地,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不耐烦的拉着蒋饶坐在一旁。
“前段时间,日本指挥官已经抵达上海,你可知叫什么名字?”
蒋饶没想到谢怀是要问正事,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连忙回答:“知道,有些拗口,似乎是叫松井寺下。”
谢怀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们上海的防线,现在设定在哪几个盘口?”
“司令,我们还未曾设立盘口防线。”蒋饶想了想,继而补充道:“但在重要军事领地,都设有巡守。”
“没有防线?谁的意思?”谢怀有些不满,本还算柔和的面庞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们指挥长的意思是…必要的时候再增设。”蒋饶如实回答。
“所以港口、海路,你们没有设定任何一个盘查口?”谢怀的语调拉高了几分,蒋饶一时半刻不知回答,下意识将手里的戏单子握得更紧了一些,谢怀自他进门就看到了蒋饶手上的东西,本来不想多事,现在倒有些疑惑,蒋饶不答,他便继续问道:“你手里的那是什么?”
听见谢怀质问,蒋饶才想起手上还捏着梁庆生的戏单子,本想打个哈哈眼把这单子收起来,不曾想谢怀眼疾手快,一把就将蒋饶手里的单子抢了过来,蒋饶眼见瞒不住了,只能如实交代。
“豫园,秦小二爷的台戏单子。”
“你还有这爱好?”
“不不不,是指挥长偏爱戏曲一些。”蒋饶连忙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谢怀长叹一口气,沉默了半刻,将手里的戏单子塞回给蒋饶。
“回去吧,让你们指挥长明日就来见我。”
蒋饶连声应承,慌忙起身就要走,突的又被谢怀拉住,吓了蒋饶一跳,又转身陪笑道。
“司令还有吩咐?”
“要我开车送你吗?”谢怀问。
蒋饶想了想门外那辆破烂车,连忙摆手:“不敢劳烦司令,您忙您忙。”
说罢逃难似的离开司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