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咒术师 第61章 禅院行

京都，禅院家府邸，仿平安时代寝殿造，坐北朝南，中央寝殿以长廊和东、西、北三所对屋相连，南方为中庭，中庭有筑山和池，池上架桥，桥上站着个十来岁的和服少年，发辫捆起，眉尾飞扬，正用他稚嫩又坚毅的圆眼打量来人。

禅院家最要求女性守规，什么眼不斜视、碎步无声这些细枝末节的必须遵守，所以只有桥上少年第一时间发现二人着装不雅。

一个身穿黑白半身裙，红发利落别在耳后的少女，俨然刚参加完葬礼。还有一个身量惊人，穿蓝黑制服眼缠绷带的男人，头顶着桀骜不驯的冲天银发，颇像他前两天丢失的羽毛球。

身量高、羽毛球......禅院兰太突然意识到什么，踉跄着向哥哥那里跑去。

目送少年跑开后，两人刚好被带上箦子处，早就跪坐等待的侍女伸手就要为千石飞梅脱鞋，她后退两步，下意识眼神寻求五条悟帮助。

五条悟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左脚踩右后跟把鞋子脱下，钩腿一甩掉出几米远，在侍女慌忙去捡时自顾自地走开。

这......好办法。

她婉拒了脱鞋服务，撑着角柱自己动手，将鞋子交给始终低眉顺眼的禅院家侍女后，紧步跟上五条。

五条要为难的不只这些，无视所谓的礼节，摆手拒绝脱下外套、盘腿式落座在蒲团垫、拉着千石到自己旁边，笑脸盈盈地看禅院家主亲手呈上琉璃杯，慢悠悠开口道：“哎呀，我不想喝酒呢，真是不好意思。”

“旁边这位侍女代喝也可以的。”

禅院直毘人双颊暗红，说话吞音，一副酒还没醒的模样。

跪坐的千石轻微皱眉，听着头顶带着微微压迫的声音。

“假酒喝多了吗，主次都分不清了？”

“五条先生来了必然是好酒招待。”

禅院直毘人挥手叫侍从们都下去，才懒散地放松身体，仰头喝尽杯中的清酒，满足地咋舌，“纯米大吟酿，顺啊。”

他醉熏的眼里闪过精光，快速扫过面前二人，两根翘起的胡子像是天线接受到信号，扬起揶揄的角度，“主次啊，不知道五条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让你儿子去暗杀我的人，不知道禅院家竟恨我到这个地步，真是伤心。”

“唔，哪个儿子？叫他给你道歉就是了。”

五条扭头示意，“让这位受害者亲口说吧。”

千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忽然意识到还没问过人家名字，于是换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咬着嘴唇连连摇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看，”五条悟立马提高了音量，愤恨地拍着案几，“做的实在太过分了！让这位受害者身心受损，悲痛至极！作为禅院家主竟然忽视犯下的罪孽，想不起来是谁干的？”

“能想起来，能想起来。”

直毘人按下欲要跳上桌的五条悟，郁闷地连喝了好几盏酒，恍然大悟道：“是直哉吧，我确实委托过他出门，不过对象是个老婆婆才是。”

五条面不改色，语气哀痛，“连老婆婆都不放过，真没人性。”

不管禅院家允不允女人哭，哭的姿势有什么讲究，千石突然深呼吸佯装顺气，掩饰住差点忍不住的笑声。

“别刁难我啊，这是高层那边的安排。”

“看来你很拥护那群大脑萎缩的烂橘子们啊，我原以为你还有力气耍酒疯和他们不一样，却忘了也是棺材板快盖上的人，高看你了。”

“嘴上留点德，你尚且没人敢动，殃及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你儿子还没说吗，应该是怕老头子背气而去，一命呜呼吧，真是孝顺。我就多提一嘴，我旁边这位可是破了投射咒法，把贵公子打得跪地求饶。我校也是秉持着仁厚施爱的态度，并没有浪费精力去和贵公子纠缠，但是考虑到禅院家的特殊情况，恐怕会对此咬死不放，再嫁祸些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在我们头上可就麻烦了。所以我们就自己找上门来彻底处理这件事，你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禅院直毘人不是很在意，甚至举起酒杯敬了千石一杯，“让他受受挫也好，这小子太傲了。”

千石和五条交换眼神，这酒鬼不是一般的圆滑，扯了个弯避开了委托人的事件，故作迷糊将重点放在交待不要对他儿子客气事上，说出去的话像湿水肥皂一样抓不回来，五条的讽刺还没有人家胡子尖锐，不愧是狮子大开口要了十亿日元的男人。

五条悟失笑，无奈摊手道：“禅院家教育真是令人堪忧，从根就开始烂了吧。”

“还好，有几个年轻人还能救......”

他也不含糊，抓住禅院家的命门，直截了当道：“想要保护好你家的年轻人，就乖乖说出委托人是谁。”

“这不是早约定好任你处置了嘛。”

“我是说你儿子。”

“哪个儿子？”

“......这是老年痴呆的症状吧，绝对是吧。”千石频频点头赞同五条悟的判断。

“不管是哪个，在我眼皮底下的尚且能应对，不过宅邸大了总是有小老鼠存在。”

禅院直毘人明显上了头，不在意对面的嘲讽，动作夸张，高举酒杯喊道：“请你多多担待！”

漏撒的液体差点溅到二人身上，果香和酒香浓郁，浸满小小的会客室，熏得五条悟露出不满，十分嫌弃地看着眼前的酒鬼。明白今天就是拿钳子把这个酒鬼的嘴撬开了，他也不会透露些关键信息，好在禅院直毘人还有眼力见，把祸嫁给年轻人身上，示意他们转移审问目标。五条悟这才收手，速战速决道：“好歹是个家主，除了利益关系希望你别插手不相关的事，清醒些分好主次。”

“你我两家关系本来就不好，我就不去再添乱子了，不过涉及到禅院和高专的事端，有点难办啊。”

“哎，都说叫他道歉就是了。”

“也是，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嘛。”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抚上膝盖，小拇指轻轻戳着千石的，后者会意，请示上厕所后离开了会客室。

“她代表五条家吗？”

禅院直毘人戏谑地目送千石离开的背影，坐在对面的五条悟摆摆手，语调轻快，“代表高专。”

老爷子眼看挖坑不成，摇头不再多管，把玩着他那琉璃杯盏，错杂的权益和琐事被酒香弥漫开，他继续沉沦于酒鬼状态。

小心地拉上木门后，千石向侍女要回了自己的鞋子，即使寝殿造多为室内，长廊连接所有的对屋，她觉得还是拎着鞋子踏实。

听着二位家主简单谈话，心里对禅院家家主也有了个初步印象，虽然是个老油条，人也还算正派。

真希曾经嫌恶地说过禅院家的迂腐事迹，但对这个家主还算有点好脸色，禅院直毘人至少会放真希两姐妹离开，说出好好考验她们的话。

就是不知道遗忘儿子是不是禅院家传统。

禅院直毘人不会说委托人是谁，但话里话外暗示了禅院家有知情人，她和五条悟一拍即合，先行出来找到那个所谓的小老鼠。

不出所料的话，就是不远处倚靠角柱的傲气青年。

他们前几天还打过架，虽然是她险胜。这次鬼灭留在大阪休假，所以她只能谨言慎行，率先礼貌地向禅院直哉打招呼。

“禅院先生，最近睡得还好吗？”

没有听过的温润声音，清冷的面庞挂着和煦的笑，好像冬日里一把淬火的刀，哪里都惹禅院直哉讨厌。

禅院直哉离远了些，压低了眉眼恶狠狠地质问。

“你叫什么名字？”

千石不急不慢地穿好鞋子，始终浅笑道：“千石飞梅，请多指教。”

“不知好歹的女人，你的术式是什么？”

“你又叫什么名字？”

千石反问这个满脸露出厌恶的男人，禅院直哉闻言神色一变，不由得嗤笑起来，嘲讽道：“来到禅院家不先打听未来家主是谁，好意思吗？”

“抱歉，因为家主没有提起过你。”

“啧，老爸忘性大，也不是女人可以张口随意问的。”

“还是很抱歉，本来想问悟君的，但是他好像也不记得你。”

“臭女人你胡说什么！”

禅院直哉瞪圆了那双丹凤眼，咬牙切齿欲要把千石撕碎，理智提醒他注意其术式，只能硬生生隐忍，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悟君呢？”

兰太急匆匆跑来告诉他五条悟拜访，还没等说完，他就揣着激动的心情立马起身，守在寝殿就是为了接触现代最强，他唯二认可的男人。

于是没听到兰太的后一句，五条悟还带着个让他二十几年来唯一感到屈辱受挫的女人。禅院直哉表情阴鸷，要不是她跟着五条悟，断不可能活着走出禅院家。

被眼刀杀了不知多少次的千石无感，暗暗打量这个染发打耳钉，还一本正经穿着和服的禅院直哉，觉得其矛盾不已，想必心理扭曲不堪，需要正确的“引导”才行。

她温煦一笑，没有在意直哉的话头说道：“你这样的状况多久了？”

“不要像老爸一样自言自语，回答我！”

“被当做长辈了啊，惭愧。看来已经很严重了呢。”

禅院直哉瞬间冲击到她面前，却于一步之隔硬生生定住，眼前人的身边早就笼罩好一张红色“织网”，一个个小球都是不同类型的噩梦，碰上了就会立马昏迷过去。

预料到他经不起语言的刺激，千石说话间就施展咒力，果不其然又是一副要把她千刀万剐的模样，龇着牙被自己的投射咒法控制动弹不得。

“易怒、多动、反复无常，有精神分裂的前兆，得治哦，不然很容易影响到大脑发育的。还健忘，明明刚才就说过名字啊，挺严重的，还有遗忘过什么事吗？”

“忘了给你补一刀。”

“唔，这个属于智力障碍，还有呢？”

只见禅院直哉猛烈吸口气，又像忘记呼气一般将胸腔撑胀起来，目眦欲裂，杀意腾起。

他闭上眼，颤抖的身躯逐渐稳定，话语未出嘴角先起，从鼻腔里深深吐出那口恶气，再睁眼，嗓音极度压抑而发紧，他颤巍巍地笑道：“想让我露出马脚？”

“真可笑，贱女人的招数永远那么低劣，想哄骗我说出什么吧？如果是在床上说些好话，我可能就上了你的当，要试试吗？”

“还是算了，你这种身材干扁的恶毒女人脱光了都会被男人踹下床，不如趁早去死吧。”

“说完了吗？”

“听爽了？”

“你这样的人说话不必在意，姑且当做在气急败坏吧。”

“这样可不行，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还性子急，也难怪会接受暗杀委托，那人有告诉你对方是悟君的人吗，也对，告诉了你也不记得，毕竟肚量小也没脑子。”

说到这，千石面无表情重复道：“‘肚量小没脑子’是悟君对你的评价，还不抓紧跪下来感恩戴德？”

“这可是偶像的恩赐哦。”

身量没他高，却像看垃圾一样俯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