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上一串咚咚跑动声,接着又是一阵不知哪来的男人们起哄声。付芮眼周皮肤皱巴巴,挣扎几下,最终还是被吵醒。
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夸张的宽背。
男人耳朵一动,转过身,手里灵活地折纸。
看到男人的脸,付芮瞪大眼,嘴巴微张。是他!
“贾书生?!”
被人叫出名字的贾书生脸上没有太大反应,手上折最后一下,他看向付芮,露出温和的笑容,指尖转动纸蜻蜓。“下午好。”
付芮手肘支床,侧着撑上半身,她仔细仰脸打量男人的脸。
贾书生还配合地半蹲下来,倾身,拉近二人距离。
眼前一暗,他庞大的身躯几乎把灯光全遮挡。她不可置信地搓脸,嘴里结结巴巴,“你,你……”
“给你折的。”贾书生笑容未变,手中的纸蜻蜓怼到她眼前。
眼珠内对变成斗鸡眼。
她上身往后一退,再瞧纸蜻蜓,漂亮干净的硬线条,说是纸蜻蜓,但更像是涂白的机械蜻蜓。
贾书生递纸蜻蜓的动作不动,平和的双眼温良地注视她。“请收下。”
“谢、谢谢。”
她无奈接下精致的小礼物,搭在胸前,眼一瞥,衣服上一块咖啡渍,旁边是一串囚犯编号。眼珠转溜。
“等下!这里是监狱,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猎人吗?”
贾书生眨一下眼。
她问:“你也犯事栽这里了?”
对方没解释,手故意往背后放,停顿一秒,伸出大拳头,变魔术般打开,掌心里放着一条熟悉的项链。
她的双眼放出光彩。
手迫不及待抓过来,指甲挑开小盒,两边放着兄与弟的相片。食指轻轻触摸父亲年轻的脸。
失而复得的激动难以平复。脸皮忽然被照亮,贾书生起身离开她的床位。
“请等等,这是谁给你的?”她看向对面空空的床铺,心里有了人选,却还要再确认一下。
贾书生指指前面的下铺,然后大步走出房间。
“贾先生……哎?”
对方走得快又潇洒,她想起贾书生还没回答他是怎么沦落监狱。看看门外的一点过道,算了,别人不愿说何必追问。
她低头继续看项链里的照片,视线转向右边的少年,按辈分,她应该叫对方小叔叔。
端详一会儿,她觉得这个小叔叔眉眼清俊,看久了后感到莫名地熟悉。这种熟悉好像是幼年里的斑驳记忆,又好像是最近不久才见过的。
目光脱离相片,投向对面空无一人的双层床。她恍然发觉屋里博希他们都不在。
墙头电子数字钟表显示下午3点钟。
她系上项链,宝贝似的藏进衣服内,然后手握吊坠躺下休息。昨晚打完架,身体除了困,没有任何伤痛。她闭眼奇怪一会儿,本想思索原因,可大脑疲倦不堪,最后沉沉睡去。
她再醒来,没看到博希,却看到对面床铺上双手枕脑后的付锐。
这下她来精神了。
可起到一半又躺下。她本想拿着项链质问他,戳破他的厚脸皮。可是,想到对方既然还了,那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毕竟大家在一个屋檐下,闹太难看也不好。
想完后,她安心地躺着。
房内静悄悄,两人睡在床铺上,默不作声。
隔壁又传来一阵男人起哄声。
她面前的墙壁,有男人咚咚敲墙。真够吵的,她想。闭上眼没一会儿,肚子咕咕响,翻身下床。走向中间的小桌子,身后隔壁又响起桌椅翻动声,仔细辩听好像是有两人在拌嘴。
这么悠闲,不去地下干活吗?
她脚步往门口走,经过大叔床铺时,故意拉出脖子上项链。结果,对方眼睛闭着,于是她又塞进去。走出门,去茶水间找东西吃。
经过隔壁,一个鞋子扔出来。她轻松一躲。后脚离开门,两个男人扭打着出门。
茶水间就在几步前,里面传出至少有十来个人的喝彩声,还有俏皮的口哨声。
踏出的脚后缩。肚子这时又咕咕响,揉一揉,重新踏出脚。
拐进去,她惊讶地睁大眼。人,全是人,几乎没有空隙。男人们端着咖啡,端着茶,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大屏电视上的赛事。宽大的屏幕里,绚烂的灯光,疯狂呐喊的观众,惊险刺激的机车比赛。
奇怪,这哪里来的电视。昨天跟博希来时,根本没有啊。她抬下巴仔细瞧,电视垂挂在台吧上,橘色的吊灯光线投射出全息屏幕。
原来如此。
她再一次打破脑海中阴暗潮湿跑满老鼠的监狱形象。
一个托着小盘的高瘦男人贴过她,托盘上的咖啡香勾起她全部的注意力。她的脸跟着男人往左边转,眼尖地瞧见杯子们中夹着几块小饼干,双眼瞬间放亮。
身随头转,跟上去,她恰好错过吧台上屏幕跳转的画面,一辆紫色的机车,轰鸣跑在长道上,车头直冲前方40米高的高架斜坡桥。
“来了来了,她来了。”
“天啊,这一场是我的最爱!”
紫色机车一出场,男人们发出猴子兴奋地喊叫。
画面是从空中向下摄像,镜头紧紧跟着极速飞驰的机车移动。
机车冲上高架桥,一眨眼就达到顶端。
大家瞬间安静,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有人手里的杯口倾斜,滚烫的咖啡流下,砸地溅脏付芮的裤脚。
此时,她正伸手指夹出小饼干。
“大白鲨……”
旁边的一个男人痴痴望着电视。
屏幕里,机车凌空飞起,下一瞬画面突然慢速播放。
高架桥中间截断,桥下黑静的海面如深渊之口。
“哗啦!——”
故意剪辑放大海面破开的声音,在安静的茶水间里异常吓人。
付芮嘴里塞着小饼干,侧头去看电视屏幕。
画面正好切回空中向下拍的角度。
黑水冒气泡逐渐泛白,三秒后,一张长满尖牙利齿的嘴裂开,飞起的机车小如蚂蚁。
车头向后旋转,车上的人不慌不忙,屁股离座,双腿夹车身在空中倒立,手握捕鱼枪对准大嘴。
砰!
白色大口,血花爆炸。
“做到了!她做到了!”屏幕外,有人握紧双拳大喊,涨红的脸上神情激动。
一声起,百声应。
男人们鼓掌,相互握拳拥抱。
人群中的电视屏幕上,不停地慢放一张极为年轻的少女脸部特写。
长到锁骨的黑发,飘扬在空中,露出的眼神坚定刚毅。
这不是她吗?
几乎不可闻的啪嗒一声。
咬碎一半的小饼干掉落在地。
她嘴角沾着碎末,两眼呆愣,抬脸望着电视里17岁的自己。
几个大汉起身挡住电视画面。
“哎,老子的饼干呢?”
有人喊问。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往后拉。
脸圆圆的男人探头,眼睛快速扫视,最后盯在她嘴角,接着两眼一瞪,“是你偷吃我的饼干!”
男人是个大嗓门。
嗷呜一嗓子,顿时吸引来身边一圈人的目光。
付芮舌尖快速卷净嘴角的碎末。
正当她做好要耍无赖时,那一圈人里有一个人露出迟疑的神色。他回头看一眼电视,又转回看她,接着又是去看电视,然后又回头看她。三趟下来,转动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脸上的激动之色也一次比一次更肯定。
他眉扬眼笑,手划大圈一指,大喊:“暴怒女骑!”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唰!”地看过来。
离她最近的男人,脸一低,差点撞上她的鼻子。不止他,还有其他人,抢着要确定她的身份。
付芮顿感大事不妙,趁还没被挤成肉饼,膝盖一弯钻进腿跟腿间的空隙,溜走了!
几张人脸“哎呦”撞在一起。
不知情的人,推着人往里瞧,没察觉到身下一条滑溜的鱼儿逃走。
付芮成功挤出人群,期间手摸一把不知谁踩来的鞋底灰抹脸上。她弯腰低头扭脸瞥扎推的人群,没注意到有人走来。
一头撞上金属桶,她哎呀一声,手按住头顶上瞧。
“博希?”
眼前,博希拎着饭盒,对她伸手打招呼。
“付芮,可算找到你了。”他说。
“你找我?”
他点点头,饭盒拎给付芮瞧,“对。我还给你带了饭。”
盒盖打开,一盘酸菜肉丝,一碗罐头饭。铁罐外表水珠凝结,菜也看起来湿漉漉的。
“不好意思,我光顾着干活,还没有加热。”
她手伸进去,拿出饭菜,嘴里连连“没事没事”。
端看两眼菜和饭,动手将菜倒进米饭上,菜盘放进盒里,筷子拌两下,她就站在茶水间出入口,狼吞虎咽。
“过了饭点后,食堂不再提供。我想到你起来肯定要找东西吃,就特地留了菜。”博希说。
她腮帮子鼓起,吃急了还伸脖子,拿着筷子的手一下一下顺胸口。
“我给你倒点水,慢点吃啊。”博希起身走进乱哄哄的茶水间里。
他回来时,干净的囚服挂彩不少。咖啡,茶水,碎叶。
水杯递给她,她接过,双眼却盯着他脏兮兮的衣服。
他低头瞧一眼胸前,摘掉茶叶,“不知道他们今天怎么了,吵得厉害,说什么耍人,还动起手了。”
付芮咽下嘴里的食物,头往后扭。
衣领处,细细的金色链身露出一小节。
博希瞧见后,不由凝视出神。
她扭过头来,便见着这副模样,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的项链。
“怎么了?”她问。
博希眨眨眼,“这个项链……很眼熟。好像在付老大那儿看到过。”
“谁?”
“嗯?”他看向付芮疑惑的眼神,一愣。“就是你对面床下铺的付老大呀。”
络腮胡大叔的冷漠脸浮现眼前,她一把捂住项链,眼睛睁大,拔声说:“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哦?我能看看吗?”博希手向她摊开。
她的手探进衣领下,抓起藏在衣服里的吊坠,抬手往脑袋后脱去。
“给。”
链条在他眼前晃荡。
他抓住,吊坠从付芮手心里滑落,链条晃荡地更厉害。
五指合拢,捧住吊坠,往眼前凑近,神情认真辨别。
“真的好像。简直一个款式。我能打开看里面吗?”
付芮帮他打开吊坠,里面的老相片暴露光下。
她指着左边的男人,说:“这是我的爸爸。”
然后又点点右边稍微年轻的男人,“这是我爸爸的亲弟弟,我的叔叔。”
博希的目光跟着她的手指从左边看到右边。
付芮骄傲地笑着说:“我跟爸爸长得很像。这就足以证明项链的主人是谁。”
听她这般说,博希抬脸,又低头,更加仔细地观摩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
他看向右边,忽然说:“我觉得你更像你的叔叔。”
“而且……”他抿起嘴,抬眼犹豫地看着付芮。
“什么?”
“你的叔叔很像我这里认识的一个人。”
“是谁?!”
付芮抓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在发抖。
“付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