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佑。”耳麦被冷硬切断。
滋滋电流声骤然放大,付芮赶紧脱下头盔,小指掏了掏耳洞。
“付芮姐姐。”贝琪拉着安宁儿走来。
付芮问:“贝琪,你是怎么出来的?你爸知道吗?”
“额,知道,知道的,我送安宁儿修女找你,他知道。”贝琪含糊其辞,将安宁儿拉到自己身前。“你们俩谈。”
“安宁儿修女,您找我什么事?”付芮露出腼腆的笑容。
安宁儿从口袋拿出一封信件递给她:“这是您父亲的遗物。葬礼那天你遗落在座位上了。今天我找你,你刚好不在,是贝琪告诉我你在这里。”
付芮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件,看了眼里面,倒出一条方形吊坠项链,以及一张小抄。吊坠可以打开,里面藏着小小一张兄弟合照。照片泛黄,依稀看得出这是年轻时候照的相,左边是她的父亲,右边是一位与她面貌相似的少年。
她戴上项链,又去看小抄上的字,上面写着:如果我不在了,就去找他吧。一切你都会知道的。
付芮心里犯奇怪,上面没名字也没地址,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没多想,她打算等比赛完后再找人好好问个明白。
“谢谢您,安宁儿修女。”
安宁儿柔柔一笑,随即跟他们告别:“客气了,东西已送到,我先回教堂。”
付芮观察到四周男性对安宁儿投以惊艳的目光。
丽南镇是个鱼目混杂的灰色娱乐之地,难不保有贪色之徒光天化日之下冲动违法。
她不放心安宁儿,也不放心贝琪。她敢肯定,贝琪这次是偷跑出来的,还是尽快让她回家。“贝琪,你跟安宁儿作个伴。俊毛,你叫几个信任的人送她们回去。”
“不劳烦了,我们有人陪着过来。”安宁儿摆手。
“对的,”贝琪有些气虚地瞟付芮的脸色,小心翼翼说:“是、是赵二康的人。”
“什么!他们?这么好心?”俊毛大吃一惊,比付芮还要不可置信。
贝琪摇摇头表示她也一头雾水。
俊毛敲贝琪的脑袋,怒其天真:“你也真是,明知道赵二康怀有鬼胎,你还上他们的车。付芮,你怎么看,要不要我先叫人送她们俩回去。”
付芮思忖,目光从贝琪转移到安宁儿身上。
安宁儿双手相叠规矩地放在小腹前,她气定神闲地欣赏着热火朝天的危险比赛,偶尔弯唇一笑,心情似乎很愉悦。
“俊毛,去叫吧,从另一个门口离开。贝琪,到家后务必发信息给我。”
二人同时点头。贝琪拉拉安宁儿的衣服说明换人送她们回去。
安宁儿诧异,接着听完贝琪的窃窃私语后,才明白这两天发生的事。她上前怜爱地握住付芮的指尖,将另一条十字架项链替她戴上,说:“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们,神父一定会帮助你的。”
指尖的手掌温凉粗糙,付芮在对方食指关节内侧和虎口触到几个老茧。她心想原来修女也需要干粗活,还以为只是每日做做祷告,外出传传教,造福社会。
“已经安排好了。”俊毛收起手机。
远处走来几个人,贝琪跟安宁儿跟着他们离开卡斯。
付芮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项链面露担忧之色。她感觉赵二康是在提醒她。
丽南镇掌控人是石臻大集团,她想赵二康的手还没这么长。
可尽管如此,她仍然有些后怕,怕其他人因她而出事,可又很厌恶对方频繁骚扰她。慎重考虑后,她决定先躲在丽南镇。
“俊毛,这几天我就住你这了,今晚我回去收拾东西。”
“没问题的啦。搬来后,我给你好好讲讲这次竞赛规则,顺便制定下夺冠的方策。”
付芮下午比了2场小赛,过程有惊无险,禁不住感叹年轻新一代的拼命精神。
临近黄昏,她赶着落日回到在沙鸟镇的修理铺,也就是她生活25年的家。
路灯已经亮起,空气弥漫着饭菜香。
她停稳在家门口,附近家传来孩子的哭闹。
一天比完赛下来,身上汗黏黏,散酸臭味。她实在受不了,赶紧推着电动车进入一楼店铺。
从头顶脱T恤衫时,脖子上的两条项链纠缠在一起,她重新套下T血衫,伸手去解。解着解着,她面朝门口,脑海里不知为何想到安宁儿的脸。同时,回想起以前安宁儿每日去市场购买东西时,总从她家店铺门口经过的情景。
她们认识很久了,但不是朋友关系,更说不上亲密,交谈次数也很少,最多就是经过她家门口时打一声不咸不淡的招呼。
这时,隔壁清晰的哭声再一次传来。其中掺夹着打骂声。
是贝琪家里的声音。
“今天是我腾达飞黄的日子,你居然敢逃跑去找她!完了完了,我的金龟婿,我的好日子,全泡汤了。我就该锁着你,哎呀!”贝琪爸恼恨地拍手掌。
“我不愿意!我不要嫁人!你就是卖女儿!卖女儿!”贝琪嘶吼着。
啪啪拳头捶背声。
“敢顶嘴!你没良心!我养你这么大就等着靠你享福。还有你,你个当娘的,连女儿都管不住。”
“不要打我妈。不要打了!”
屋内桌椅碗盆哐当作响,年幼的2个孩子发出尖利的哭叫声。
付芮一把拽下帽子,当即拿着扳手,风风火火地跑出门。
附近好热闹的邻居听到声响闹大,都捧着饭碗瞧热闹。有一个老太太见付芮气势汹汹奔去,好意地拉住她,摇头示意不要插手。付芮没有接受,挣开手,将扳手藏在背后,用另一只空手大力拍门。
“干嘛!”屋内男人喉咙里发出怒吼。
她不发一言,只是不停地拍门。
扭打声停缓,几秒后,门从里甩开。
门一开,付芮冲里面喊贝琪的名字。
“喊什么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男人将她重重推离开门,她差点摔倒。
付芮捏紧扳手,强忍怒气,瞪大两只眼,抬头逼视眼前黝黑的男人,她中气十足地喊:“不许打老婆孩子!”
“我家的事你管得着吗?!”
“不许打老婆孩子!窝囊废!”
男人被激怒,攥起拳头就要打。付芮灵活地避开,男人险些被晃倒。
他家的厨房就在进门的隔间里。
她横冲直撞跑进厨房,拎起锅翻个面,挥着扳手就是砸。
男人反应过来,跟着追进来,看到焦黑的锅底已被砸出洞。
“你他妈敢砸我的锅!”男人暴跳如雷,说着就要扑过来。
付芮本想砸锅示威,震一震对方,却不想对方直接打人。
她果断下手为强,扳手敲破他的脑袋。可无奈她不敌男人常年打渔的蛮力,扳手被甩开,接着二人架着胳膊在厨房里翻滚。
大开的门口逐渐拢聚一波人,他们之中有起哄,幸灾乐祸的人,也有喊着劝架的人,其中老太太和另一个妇女,双手伸伸缩缩,做着无可奈何的拦阻动作。厨房太小了,她们可不想遭到误打。
“啊!付芮!爸爸!”
贝琪头顶发丝凌乱,她的妈妈跟在后面,披头散发,脸红通通的,衣领和袖子松松垮垮,还光着两只脚,2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豆丁紧紧贴着妈妈的腿。
“不要打了。”贝琪闷头从背后抱住自己的爸爸,想将他们二人拉开。好几次,她撞在墙壁上。
后来,贝琪妈拖着两个怎么也甩不开的弟弟妹妹,笨重地插入二人中间,一心二用,一边护着底下的2个孩子,一边分开打红眼的二人,中间她的脑袋挨了好几下,腿边的小孩几次被大人绊倒,起来又扑过来抱腿喊妈妈。
孩子哭哑的声音,贝琪发抖的声线,还有插在中间老实愁苦的中年女人,咬唇忍痛的脸。这些景象唤起付芮的理智,她松开手,护着脑袋逃离。
男人见她退缩了,气焰上涨,蛮横地撞开老婆孩子,还想追着打,最后被其他邻居拦住。
付芮站在外面大喘气,她看着人群里怒红脸的贝琪爸,拢了拢散乱的发丝,一团打架中扯掉的发丝落在地上。
想到什么,叉着腰指着男人大喊。
“你下次要还打她们,我就插手管。你现在打了我的脸,扯了我的头发,还有我的身体。你就等着被赵二康剁碎吧。整个镇,谁不知我跟赵二康的关系。你完了!”
恰巧,有人叫来了治安大队。
“人来了,人来了。”
领头的王队长付芮认得,是赵二康的手下。赵二康替当地势力管理,代收赋税和房屋租赁费。由此捞了不少油水,暗地里扩充产业,逐渐培养起自己一方小势力。
王队长远远瞧见付芮,一改高傲的模样,拿下帽子恭敬跟她打招呼。
“呦,您这模样,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缓缓调头看贝琪爸,语气逐渐恶狠。
邻居们慌忙远离贝琪一家子,胆小精明的人找借口回家躲祸。
付芮不给他一个正眼,看到贝琪咬唇,眼神乞求,还有她弟弟妹妹可怜的样子,没由来的泄气。
王队长看她不言不语,没把他放眼里的样儿。心里泛起一股儿怨恨,他威风地命令手下将贝琪爸抓出来。
“把闹事者给关起来。”
“哎,谁闹事啊?王队长,我冤枉啊。是她,是她闯入我家,还砸锅打人呢!你看我的头啊。”
王队长轻蔑一笑,压根不理人。
眼见就要被拖走,付芮阻止:“确实是我做的,你把我抓走吧,不关他的事。”
“您听听啊,她承认了,就是她闹事。”
王队长摸摸下巴,问付芮:“为什么打架?”
付芮:“他打老婆孩子,我教训他。”
“嗯,怎么可以打老婆小孩呢?喂,你一个大男人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哼,多大事啊,我看,算了吧。你呀!别再把家里的事带出来扰乱秩序。我们走了。”
王队长活完稀泥,便干脆带着人离开。
付芮怒瞪贝琪爸:“要不是贝琪,下次我可就来真的了。”
贝琪爸满脸怨气,捂着脑袋上的血口子朝家人一顿喝骂,接着灰溜溜地回家了。
“谢谢你,付芮姐姐。”贝琪将扳手和一颗蓝石头塞入她的手里,垂着头,脸藏进头发里。“下次你就,别管了。”
贝琪藏起的脸悲戚,付芮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会带来什么,她结巴:“贝琪,我,对不起,我……”
18岁的贝琪长得漂亮,身段出挑,他的父亲指望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为了维护女儿的美貌,防止坏小子诱骗走她,终日将她管在家里,不被允许外出,跟别说工作赚钱分担压力,她现在在家帮她妈妈照顾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主要还是靠贝琪爸养活。她把人打伤了,给这个本就不容易的家雪上加霜。
心底愧疚疯涨。
贝琪勉强微笑,在男人再三怒吼下,忙不迭小跑回家,关上门将付芮隔在外面。
付芮掌心揉捏着蓝宝石,被朋友拒绝的难受与失落,完全压下对于胸口宝石掉落的惊诧。
天已完全黑下去,黄色的路灯打在她身上,几个路人匆匆经过。
她孤独地站定一会儿后,拖拽挪移双脚,一步一个黑印,慢慢走进店铺里。她仿若不知饿不知痛,上到二楼,对桌上的父亲遗照发呆。
她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的贝琪,拨通键几次没按下,最后发了个信息,结果一直没回复。
深夜,她无法忍受心里的煎熬,收拾好东西放在小轮拖车上。
走之前,来到贝琪家门口,将仅有的现金和值钱的首饰装进一个黑色袋子里,塞进门缝。
做完一切,转身就走时,想起贝琪爸头顶的伤,掏出赵二康的小蜜蜂圆球放在门口的小花盆里。之后,骑着破旧的电动车,小拖车挂在后头,在清冷幽暗的街道上嘎吱嘎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