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雪,又因为是除夕、没有人铲雪,路上奇滑无比,一路都是几车接连相撞的交通事故。
夏于开车很稳,然而无论他再如何小心,也架不住后面的人开得莽撞。
在一个红路灯前,他慢慢地滑停下来,却砰得一声,后面的车重重地撞了上来,车内的几个人都瞬间往前一涌。
后座的夏天,立刻痛苦地哼了一声。
夏于赶紧回过头去,姐姐立刻看着他说,“没事没事,”她咬着唇,护着自己的肚子,“我没事,没撞到。”
婆婆揉着自己的脑门,气得大骂,“这哪个狗崽子开的车,”她嚯得一下拉开车门,指着后面吼道,“我儿媳妇今天生孩子你知道不知道?!你们怎么开得车,啊,你怎么开得车,你赔钱!把我们家车都撞成这样了,啊你赔钱你赔钱!”
后面那车里面也坐了一大家人,下来吵架的那中年男人的战斗力也很足,“你指谁!我说你指谁!你把手给我放下!”
“赔钱!报警,立马报警!”
车内,夏天担忧地听着外面动静,她额角上渐渐浮现了一丝汗,只能咬着唇极力忍着。
夏于看姐姐这样,迅速拉开了车门,对着夏天婆婆喊道,“别管了!上车,先去医院!”
车尾巴的防撞杆都掉了一半,夏天婆婆激动地围着车走来走去,一边和后车对骂,一边各种拍照,无论怎么说也不肯上车。
她可是早就听别人说过,交通事故最重要的就是第一现场,现在如果人走了、车动了,很有可能对方就会耍赖不认了。
“你姐姐没那么快生,她第一胎呢,且有得等!”她甚至这样回夏于。
砰!
夏于冷着脸重重一摔车门,下一秒,他就启动车子,一踩油门轰地一声冲了出去。
“哎你干嘛呢!”那老婆婆只来得及拍了一下车尾巴,随后就被远远地落在后头,她诧异地对着一车尾气大喊,“你去哪儿?我还没上车呀!”
夏天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见了婆婆的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她有些紧张地说,“这样不好吧……”
“你在他们家,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只有姐弟两人的车子里,夏于突兀地问出口。
“唉,”夏天忽然叹出了一口气,“小于,你还不懂,男人和女人的世界是不同的。家长里短,人无完人,有些事情,我都是能忍就忍过去了。”
夏于看了一眼后视镜,皱起了眉头,“姐,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夏天虽然长相瘦弱,但气性一直很强,也是她反复教导夏于,要上进、要奋斗,他们家一无所有,所以他们姐弟俩必须要争气,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还得活出个人样。
忍耐、退让,根本就不像她会说出来的词。
夏天托着自己的肚子,靠在座椅上,自嘲似地笑了一声,“你姐确实变了点,生活比你姐想象得要残酷点。”
“放屁!”年纪轻轻的夏于,根本压不住那话里的不屑,“如果这段婚姻不是你想要的,痛快离婚,哪来那么多伤春悲秋?!只有弱者,才会一天天地给自己找一堆借口。”
夏天摸着肚子的手一停。
夏于瞄了眼后视镜,看到大肚子的那一刻才意识自己这话说得重了点,但他从小在姐姐面前,都是被照顾被体贴的一方,东亚人的家庭里,更从来没有道歉这么一回事。
所以他板着脸继续开车,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车里因此安静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夏天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她微微带着笑,换过了话题,“外面这雪真好看……”
“是啊。”夏于立刻附和道。
1504,在经历了四十分钟的漫长路程后,夏于终于推着坐上轮椅的姐姐,来到了这间病房。
那干净的窗户上贴着一副龙年的肖像,喜气洋洋的,外面正落着大片大片洁白的雪花,15楼的高度足以让他们看清高阳市的一切,热闹的城市、川流不息的马路、漂亮的霓虹灯,皎洁的月亮似乎近在眼前,夏于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小宝贝出生在一个很美的晚上。”
“是啊,”夏天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虚地白着,但她还是摸了摸肚子,眼里温柔如水,“不管是男孩女孩,以后就叫他冬冬吧。”
“好。”夏于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姐姐,姐弟俩相视一笑。
可惜,冬冬的出生,注定会给他的母亲,带来了一场不小的折磨。
夏天难产了。
整整痛了两天两夜,小冬冬都完全没有出来的意思,催产素挂得两只手都浮肿了,夏天都还在咬着牙坚持着,想要自然生产。
最后是夏于坐不住,他强行让医生安排剖腹产,那时候是在陪产室的外面,夏于的话一出口,姐夫一家人瞬间炸了,或许是记恨着除夕夜那天夏于把她独自扔在大马路中央的事情,夏天的婆婆对待夏于的态度尤为恶劣,一口一句我们家媳妇、跟你这个小崽子没什么关系;
姐夫海涛那场大酒早就已经醒了,但是夏于忽然发现,他以为脾气温顺、性格好的姐夫,也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脾气太好,好到毫无主见,他根本不敢忤逆父母的意思。
父母说顺产好,他就不敢提剖腹产一事。
夏于没有继续跟这一家人纠缠,他直接动手压着海涛签字,其他亲戚上前阻止也被他手动逼了回去,夏天的公婆,这才惊觉这死读书的小子还挺会打架,一时害怕,他们磨磨唧唧地签了字,医院这才安排了手术。
彼时,在候产室里面的夏天,已经喊得嗓子都完全哑了。
医院规定只有丈夫和父母才能进去陪产,所以夏于进不去,而海涛因为晕血也不敢进去,直到最后看夏于脸色奇差无比,他才在陪产室的一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夏天。
出来后,他告诉夏于,说你姐没事,就是脸色白了点,还对我笑了下,医生说马上就给她推出来了。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护士,说手术室已经安排好了,十分钟后进手术室。
夏于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落定了点。
他坐了下来,松了口气。
然而,正在这时,陪产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一个小护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尖叫着,“来人!来人呐!1504的孕妇跳楼了!”
1504……夏于猛地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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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屋子里,夏于捏着自己的眉心,将自己从往事中生硬地剥离出来。
过去是一条布满了荆棘的道路,即使夏于对于所有的细节都从未忘记过,即使他心里推算了无数可能,他依然想不明白——
那两天,候产室里一共有十三位产妇,像夏天那样生产困难的,也有四位。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迪普系人,就偏偏挑中了他姐姐?
那人又是怎么做到在人来人往的候产室里,完成了夺舍?
他眼神下移,小狸猫就在他的眼前,翻着肚皮、四脚摊开,吐出均匀的呼吸,看起来睡得正香甜。
真是有够舒服的——夏于泄愤似地挥起手,然而快碰到小猫脸上的那一刻秒,他那只手还是停住了。
他到底不是一个残暴到虐待小动物的人。
虐待动物……他突然抬起头来,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个人。
拿起手机,他翻了翻那寥寥几个人的朋友列表,很快就找到了那人——“好久不见。”
他和任何人交流的方式都非常直接,寒暄不过一句,就立刻说出自己的目的,“有事求助,速来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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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凌小小在高阳市中心的步行街慢慢地走着。他穿了个戴帽的黑色卫衣,又将帽子扣在了头上,低着头,沿着步行街的最里面走着,走到第一个拐角处,他朝里面拐了过去,那里面的尽头是一家卖了很多年的烤肠摊子,从前凌小小上学时,经常在他家买烤肠。
在热气腾腾的油香中,他对着那熟悉的老板点点头,然后又掀开那摊子后面的塑料布,直接从路的“尽头”开辟了一条新道,跨到了步行街的外面。
几乎是重新见到大马路的那一瞬间,他一改之前那缓慢的散步风格,随便挑个方向,疯狂地往前跑了起来。
身后传来几个重重的脚步声,他听见那老板的声音响起,“哎你们干嘛呢?不能走!这儿不能走!”
果然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凌小小头皮发麻,脚下一刻也不敢停,朝着人最多的天街上跑去。
等到杨雪两个人扯开那老板的阻拦,同样跑到大马路时,外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夕阳渐渐地落入了天际线下,红绿灯规律地闪烁着,警察叔叔辛苦地站在路中间执勤,天地之大,哪里还有一个凌小小的踪影?
小黄揉着额头,一脸菜色,“完了,完了,又跟丢了……”
杨雪吐出一口气,她闷闷地看向天街下那几组排列整齐的监控摄像头,“问题不大,”她沉声道,“立刻申请局里调监控。”
等到再一次在监控里找到凌小小的踪迹时,那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入夜,野外的青蛙叫个不停,杨雪一人守在停车场的车里,拿着望远镜盯着前方的凌小小。
凌小小估计是实在无路可去,在城市的各种暗处晃荡了几个小时后,只能找一处公园的躺椅睡下。
他大概从小也没有睡过这种恶劣的环境,在那**的躺椅上翻来覆去个不停,还在身上裹紧了几个垃圾袋,估计是怕野外的蛇虫。
只要安静的公园里稍微传来一丝风吹草动,他便立刻紧张地坐了起来,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望来望去,眼睛圆溜溜地睁着。
还不如回去你自己家呢,好歹你自己还能睡个好觉。
反正都逃不出我们的监控。杨雪叹出一口气。
执行队人手不够,在估摸着凌小小会在这个公园睡一夜后,小黄就回去了,等到下半夜时,夏于会来和她交班。
其实杨雪也有点累了,她这些天连轴转,今天又被爸妈提醒、想到了那些糟糕的往事,心情更是非常不佳。
下午她押着张伟楠那个富二代,签下了厚厚的一沓保密协议。那些协议中约定了足以让张伟楠倾家荡产的违约金,但培训的时侯,局长林肖又告诉他们——
“这么高的违约金,按照法律规定是不会支持的啊!”
她就是从那一天起,也就是进去的第一天开始,就意识到了特别事务处理中心这个机构的荒诞性。
不过之后林肖又话头一转,分享了一些如何让人必须保密的妙招。一般来说,有泄密风险的,都是家属。
疑心不回家的丈夫在外面乱搞的妻子、好奇儿女究竟做着什么伟大事业的父母、家族里那个最喜欢八卦的亲戚,如果不小心让对方知道了外星人这么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让他们也入了这个坑,成为这个光荣的特别事务处理中心的一份子。
就算体力不行、脑力也跟不上,大不了就去材料科打打杂、扫扫灰嘛。
“这么少的工资、这么长的工作时间,张伟楠那个富二代怎么可能吃得了这个苦?”
林肖又分享了第二个办法——告诉他们,必须要认真地告诉他们,一旦他们泄密了,那么不仅他,不仅你,你们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一个都跑不了。
杨雪还记得,林肖说这句话时,整个人随意地耸了耸肩膀,和平时那个总是喜笑颜开的局长并没有什么不同。
结合那句法律不支持过高的违约金,杨雪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
然而不久之后,和她逐渐熟悉的小黄却告诉她,在她来之前,执行队还有一人,那人在一次老友聚会上喝了酒,酒多了就吹牛说他在外抓外星人,职责重大,那几个老朋友不信,他就将身上的家伙什掏出来给他们看——枪、通讯仪、心脑仪,甚至还给他们看了迪普系人的图片。
当晚,执行队的那个人,酒局上的四位老友,在各自回家的路上,诡异地几乎同时出现了严重的交通事故,五个人都没有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有媒体将这事爆了出去,说这是《死神来了》高阳版,一度还成为人人称道的都市奇谈之一。
至于小黄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详细经过的呢——
执行队那人死后,局长林肖在内部公布了这起事故的全部经过,以此警告他们,有一双眼睛在始终盯着他们,所以切记保密。
当时杨雪听完后嗤笑了声,“这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局长看到这几人都死了估计开心坏了,赶紧给他们安个泄密的好名头,今年的培训就有故事吓人了!”
小黄却摇了摇头,“不,那人确实泄密了。那天晚上,他在路上被风一吹酒就醒得差不多了,然后他发消息告诉了我,说自己有点慌,问我怎么办,五分钟后,他就出车祸了,”小黄当时紧紧地咬着唇,双手有些神经质地交叉在一起,“我听说这不是第一次了,处理中心没你想象的这么简单……泄密一个,死一个;处理中心还从来没有主动离职的人,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而且,”他睁大了眼,看向杨雪,“就算不是,你敢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