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没再理睬她,转头一言不发地往自己屋里走,元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一派心虚的样子。
“大人,喝茶。”见他要在桌边坐下,元姝抢先几步,笑吟吟地亲手为他斟了一杯热腾腾的茶。
那人却仍旧不理会,眼帘低垂着,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元姝眉心拧了拧,想了想,转身把房门关了。背后的裴宣迅速抬眼一瞥,又很快收了回来,像是全然没在意过。
她见她走到哪里他都将脸别去另一个方向,哪里还能看不出是真惹恼他了。好在她把门关上了,赔小心谄媚的话不用让下人瞧见,她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
于是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声音软软的,小声地讨好道:“大人不要生气了,元姝知错了。”
裴宣没说话,脊背挺得笔直,眼帘却暗暗掀起,目中神色柔和了些。
这回是她误解了大人,还当着他的面露出了马脚,没底气极了。见他不答,元姝心里更慌了,声音放得更加柔软,玉嫩的脸在他后背上亲昵地蹭了蹭,可怜兮兮地道:“……我,我是昏了头了……我太紧张大人了,一时想岔了……大人,我错了……”
一句太紧张他了,裴宣眼里的不悦顿时褪得干干净净,眉头直挑起来,反手将她捞到眼前,想要细细地打量她。
那美人却不给他机会,一到他跟前儿就直往他怀里缩,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身,巴掌大的小脸贴着他的胸膛,像只粘人的小猫,声音听着也越发黏黏糊糊:“大人,别生气了……”
裴宣低头去扳她小巧的下颌,看她眼里满是讨好,抿了抿唇,指腹颇有些恶狠狠地压在她朱红的唇上:“……再将我同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联想到一起,定然重重罚你!”
元姝眨了眨眼,知道这话是在吓唬她,却也乖乖地点了点头,声音甜甜地顺着他的话应承:“是,我知道了。”说话时,柔软甜腻的舌尖不小心轻轻触了一下他带着薄茧的指腹。
这突然的变故让两人都愣了一下,裴宣直感觉指尖酥麻,像被细密的针刺了一下,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这时再去看她,却发现她那本就红润的唇被他的手压得越发嫣红,一双如秋水般波光潋滟的眸子望着他,眼尾似乎还有些害羞的红……
裴宣眼中乌墨浓滚,勾住她的腰肢将人往上一拉,唇瓣便印了上去。
许是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这个吻格外湿凉,但又温柔缱绻得不像话,元姝被动地接受着这蚀骨的甜蜜,肩背忍不住发颤,过了片刻,便气喘吁吁地主动扬起手臂去环他的脖颈。
正在此时,隔壁忽地传来了女子有些愠怒的声音。
“没想到,徐大人看着英勇,竟惧怕我一个小女子,这样瞧来,多半也是鼠辈!”
是苏思思的声音。
元姝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在那边说话这屋里竟然听得这么清楚……
裴宣也微微敛眉,忽地打横将元姝抱起来,朝床榻走去。
然而那边的动静并没有远离他们的耳朵,徐程答了什么她没能听清,可不消多时,隔壁摇.床的咯吱咯吱声越来越重,女子柔媚的娇哼嘤咛混着男人粗重的呼吸,清晰地被风送了进来。
这下子,连傻子都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了。
元姝瞪圆了双眼,此刻自己陷在柔软的褥子里,荼白的纱帐朦朦胧胧,尴尬又暧昧的氛围在帐中弥漫起来。
裴宣轻咳一声,目光扫了一圈全屋,起身疾步走到窗边将杆子放下。窗一关,那声音才微弱了许多,只是这半遮半掩之间,倒是更挠人心肝魂魄一些。
她坐起身来,便见他弯身进了帐中,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抚了抚,滚烫得让她忍不住缩了缩。
她听苏思思提过几句,眼下这境况,更能勾起男人的兴致,可怜她压根没想听这个羞人的墙角,偏偏好死不死又让她撞上了……更何况,方才他们吻得那般热烈,本就有些收不住了……
元姝心里紧张得不得了,裴宣却没给她太多思索的时间,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摩挲她后背上迷人的蝴蝶骨,扣着她的腰肢压在绵软的褥子上,低头细细地品尝吮吻起来。
她浑身虚软无力,迷迷糊糊地由着他掌控,承受着他逐渐滚烫沉厚的亲吻。
……
到底还是怜惜她,看出她畏惧紧张,没走到最后一步。
元姝眸光氤氲,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般缩在他怀里,青丝散在褥子上,雪白莹润的肌肤上红梅点点,妖冶动人。
裴宣摩挲着她细长的脖颈,听她声音像揉了蜜似的甜甜糯糯:“大人,你不生气了吧?”
他低笑一声,亲了亲她带着水意的长睫,手指勾着她一绺乌黑的长发,有些好笑地道:“你就这么在意我生气吗?”
来来回回的问了好几遍,倒是执着。
元姝提不起力气思考,理直气壮地软软道:“当然了,我不想大人不高兴。”
“为何?”
“我爱慕大人,大人不高兴,那我也不高兴。”
这爱慕一词一旦说出来,她倒像是没了顾忌,成天挂在嘴边,也不嫌不矜持了。
裴宣本应觉得好笑,可莫名的,心间的愉悦被大大充盈了。
他脑子里有些乱,看着她满面绯红,遍体媚色地对自己说着情话,眸中像进了一道燃烧的火星,从眼里一路烧到他的心肺。
他以前从没有想过,她与他会有这样额抵着额的亲密,她栖息在他掌心里,这可真是天下最剧毒的毒药和蜜糖——得之蜜糖,失之砒霜。
尝过了让她为他呼吸紊乱的甜蜜滋味,倘若今后再让他失去,那可真是残忍到无以复加了。
那娇娇儿对他的心绪一无所知,像是恢复了些力气,抱着他的腰身想贴得更近一些。
裴宣叹了口气,语气喑哑地警告:“你再这样折腾,可就有罪受了。”
那人儿身子一僵,旋即默不作声地往旁边靠了靠,拉了拉褥子,瞬时乖巧了起来。
方才苏思思凄厉的叫声她都听到了,那种事,真的很痛吧……元姝裹紧了被子,不愿面对。
大人既然不提,她也不要自讨苦吃。
*
六月里雨水多,京都一场大雨过后,暑气越发炎热,纵使已经是下午,仍旧热气难消。
城门守卫的小将有些站不住,偷偷往阴凉地里挪了几步躲懒,忽闻远处有车队的马蹄声,遥遥望去,马车上挂着的木牌让他变了脸色,忙又站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徐程丢了一块锦衣卫的牌子过去,那小将稍稍检查一番便恭敬地递了回去,也未让马车里的人下来检查——锦衣卫的人可不好惹,尤其在京都,哪个有官阶的都得给几分面子。
马车缓缓驶入京都最外的一道城门,自此,裴宣他们北上的路算是告一段落,正式回到了天子脚下。
日光匝地,街边的大槐树落下浓密的阴影。一缕夏日的薄风掀起车帘,元姝凑了过去,欲要一览京都的阜盛繁华,一眼看过去,最先注意到的倒是地上零零散散的金彩。
也不知是那家人办喜事,这么大的阵仗,撒得整条街都是。她扫了一眼,都没发现金彩的尽头。
有卖菜的老汉和走街窜巷的小贩闲聊,谈起今早新科探花郎沈大人带着足足七十二台聘礼去淮南王府下聘,求娶淮南王的庶长女清河郡主,鼓乐喧天,热闹极了。
那小贩便笑:“那王爷是应了还是没应?”
老汉笑眯眯看他一眼:“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家呢,你说呢?”
“那想必是被王爷留下来用饭了,多半是成了。”
这些京都的走卒们对高高在上的阁臣贵胄们如何翻云覆雨搅动乾坤了解不多,可牵扯上读书人和皇家宗室的千金小姐的风月之事,却是如数家珍。
更何况,这位沈大人中了探花郎跨马游街还是前不久的事,虽然到底也隔了几个月,可丝毫不妨碍那老眼昏花的老汉将沈容安吹得貌比潘安,说当日游街之时差点被女人们的香巾荷包,乃至瓜果砸得晕过去。
连茶楼里唱穷酸秀才和大家闺秀的戏文向来都是座无虚席,这实打实发生在眼前的事,就更是为人们所热忱的了。
元姝撑着脸也正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想让马车驶得慢些,好让她听得更清楚,坐在另一面的裴宣眉心微拧,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沈容安……竟然要娶那个女人。
他目光冷凝,执着玉佩的手指微微摩挲两下:沈容安是什么时候站到端王一队的?他要娶清河郡主,那刺杀的事,他是默许,还是被瞒在鼓里?
瞥见元姝当故事般听得入迷的样子,他心间微微叹一口气:这个傻丫头,还不知道自己是当事人呢……若是还记得沈容安,此刻恐怕要伤心得失魂落魄了吧。
这个念头升起,他心间顿时不自在起来。
外头突然热闹起来,有车队相向着朝他们而来。
裴宣余光注意到有个熟悉的人影骑着马从左侧穿过,他眸色微沉,忽地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拽进了怀里。
元姝听见百姓的议论声,猜到是谁回来了,正准备看个究竟呢,这会子被打断,车帘也跟着落了下来,她不由扁着嘴:“大人做什么?我还没看到那位沈大人是不是真那么丰神俊朗呢……”
“你要看旁的男人,还问我做什么?”裴宣低下头,似笑非笑地拿眼神瞥着她,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
原来大人吃醋了。
元姝心头乐得不行,却软了语气,笑嘻嘻地去勾他的颈子:“这不是没瞧见么……再说了,什么样的男子,定然也比不上大人生得好看。”
裴宣笑了笑。若是从前的你将我二人相比,大约要睁眼说瞎话,无论如何都要将沈容安的容貌夸得冠绝京都。
罢了,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心间叹息一声,不想再去纠缠从前的种种,低下头去撬开她的牙关,品尝这份此刻为他独有的细腻香甜。
……
沈容安喝了些酒,但握着缰绳的手还算有力。
穿过熟悉的长街时,他远远瞧见一架马车中坐了个美貌佳人,有些像陆明舒。
待靠近了,那车帘却骤然被放下了,他蹙着眉头,微微放缓了速度,似在等待。
一缕清风吹过,无意间将那竹纹帘轻轻向上撩起了些。沈容安侧眼去看,依稀能瞧见里面有一对耳鬓厮磨的男女。
他轻吐出一口气,为防万一,还是倾身问了沈平一句:“这是谁家的马车?”
沈平看了一眼金丝木做的木牌,低声道:“应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的马车。”
在京都,没有官员会不认识锦衣卫的标志,尤其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裴指挥使。
沈容安这才收回了目光。
不会是她,裴宣怎么可能和她牵扯到一块儿。
只是……倒也未曾听说,裴宣身边有什么得宠的侍妾,至于成亲,就更是没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