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娇娇反复安慰了半个时辰, 眼见天色黑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仍是忧心忡忡。
千醉气呼呼道:“小姐, 那个劳什子冬宴,王爷不会真去吧?!”
“这我怎么知晓。”容嫱起身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双腿。
“奴婢希望王爷不要去。”千醉惆怅道, “要不小姐同王爷说说, 他肯定不舍得您受委屈。”
容嫱淡淡道:“我何德何能, 使唤得动堂堂摄政王。”
“莫要再提了, 与我何干。”她盯着千醉,眼神有些许严厉。
千醉忙道:“好吧好吧, 奴婢不说了, 不说了。”
“姑娘,王爷来了。”门外丫鬟提醒道。
容嫱抬眼一瞧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若只是用饭, 不会这个点才过来。这会儿过来,怕是要留宿。
她皱了皱眉, 对着镜子将珠钗耳饰都摘了, 又揉了揉眼,揉出点红, 瞧起来便不怎么精神。
秦宓推门进来, 她福了福身:“王爷怎么来了。”
“晚些到了腊月, 朝中更加事务繁多,想着这几日都没来看你。”他扫了一眼,见她神情恹恹, 问道,“怎么了?”
容嫱适时打了个哈欠,顿时泪眼朦胧:“白日里看多了书, 眼睛乏了,正准备去睡。”
“王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秦宓想了两日,心里才有些定数,正是有话要说的,可一见她疲倦至极的模样,便心生不忍。
顿了顿,无奈道:“困了便去歇息,不必起来迎我。”
“多谢王爷体谅。”容嫱打着哈欠去洗漱。
千醉小声道:“小姐小姐,明儿就是冬宴,王爷今夜还特地过来看您,想来是不会去了!”
容嫱闭着眼往脸上涂霜,只当作没听见。好在千醉见她连这也不感兴趣,便闭嘴不说了。
隔着门帘望了一眼,秦宓正在桌前处理公务。
容嫱知道他一向忙碌,便是留宿别院,也会带着公务过来。现下刚过酉时,他定不会这样早便上床歇息。
她慢慢走到床边,褪了外衣。果然,秦宓只是瞥了一眼,仍低头看手里的文书,叮嘱道:“你先睡吧,这事儿急了些,我看完了再睡。”
“王爷为国殚精竭虑,也要注意身子,早些休息。”容嫱做出温温柔柔的样子,说罢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先睡了。”
丫鬟放下床幔,却仍遮不住屋里亮堂的烛光,半晌没有睡意,忍不住翻了几个身。
大约过了半刻钟,屋里传出些动静,接着是门响的声音,有人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丫鬟轻手轻脚进来,吹灭了所有蜡烛。屋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容嫱愣愣睁开眼,撩起床幔一瞥,借着淡薄月光,只见男人原先坐着的地方已经空了,连那堆文书一起被抱了出去。
*
冬宴定在十一月二十一,天是极好的天,起来便见日头已经从东方升起,照得整个人间暖融融。
容娇娇想必是怕她胡思乱想,前一天便送来一堆新话本,又邀她去听戏。
容嫱看着整洁的屋子,觉得熟悉又陌生。自己住了几个月的地方,却又不能算作家,真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小姐。”千醉向来藏不住心思,这会儿眼睛眉毛都向下耷拉着,好不苦恼。
她一早爬起来就注意着动静,眼睁睁看着王爷一大早离开,险些就跳起来阻拦。
“娇娇小姐不是邀您听戏吗,咱们走吧?”
“我回绝了。”
千醉啊了一声:“那那、那昨儿送来的话本,还看吗,您不是说有几本很有意思?”
容嫱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今日有事,随我出门。”
“那奴婢去备车!”千醉不敢多问,总之是别去想那劳什子冬宴就好!
十一月底已是很冷的日子,容嫱抱着个汤婆子,叫马车停在一条极少去的街。
京城也不是每一片都一样富贵祥和,像这处临近码头,因而整条街都格外繁华喧闹,也足够鱼龙混杂。
千醉寸步不离守着:“小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往江南去,走水路自然最便捷。”毕竟行程短,又无陆路上的层层关隘。
千醉瞪大了眼:“小姐要去江南?什么时候走?几时回来?”
“问这个做什么,你不跟我去?”
“奴婢当然跟着小姐!”
容嫱指了指不远处一小间铺子:“那你且去问问,什么时候有船。”
千醉听话地去了,那些人见她打扮是富人家丫鬟,也都老老实实说得清楚明白。
“最近只有些往京城运送贡品的官船,今年格外冷,腊月里河面定要结冰,这段时间都不开船。”
“待过完了年,河面解冻,自然日日有船只通行。”
千醉点点头,一一记下,道了谢匆匆往外走。
“小姐?小姐?”她到原先的位置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今日二人特地从后门偷偷出来,也没惊动别院侍卫,万一出什么事…
千醉急得团团转,眼泪都要出来了。
“别喊了,你家小姐在这儿。”
千醉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瞧见一张笑意盈盈的年轻俊脸:“你!…林神医!?”
发现自家小姐正昏睡在对方怀中,千醉面上急切的神情瞬间转作愕然,又变作惊慌:“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被人药晕了。”林长即批评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让你家小姐一个人站在这儿。”
“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穿着体面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孤零零杵着,岂不等于在对那些贼人招手说快来绑架我?”
“幸好今日是我路过,否则你回去如何交代?嗯?”
千醉被他一通说教,脸都羞愧得红了,吸了吸鼻子道:“林神医说得对,都怨我没多长个心眼。小姐若是因此出了事,我定也不活了呜呜呜…”
“…”林长即也不好再说下去,“知错就行,这不是没出事吗,别哭了。”
“还有,叫我林小神医即可。”
千醉擦了擦眼泪,赶紧扶住容嫱,总不好让小姐一直靠在男人怀里,让王爷知道了可怎么好。
“林小神医,小姐什么时候能醒?”
“我给她服了药,一刻钟吧。坐马车来的?把你家小姐扶过去歇歇。”
千醉连忙点头:“真是多谢了。”
林长即摆摆手,见主仆二人上了马车,才往另一边的巷子走去。
他揭开盖在上面的麻袋,露出下面动弹不得的方脸男人。
方脸盯着他,瞪大的眼底流露出几丝惊恐,却因被点了穴,既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
林长即似笑非笑道:“正值壮年,父母生你两双健全手脚,难不成是为了方便你作恶?”
“若是这样,还不若废了去,省得祸害人间。”
“唔、唔唔!”方脸听了这话,剧烈挣扎,额上甚至凸起几根青筋,却无济于事。
林长即不知从哪里摸出两颗药丸,喃喃道:“倒也不算我作恶,若是落在某人手里,只怕你更惨。”
“来,吃了这两颗去息丸,保管你后半辈子都只用躺在床上,一生不必劳作,岂不妙哉?”
方脸面如死灰,眼底吓出几点泪水。
“本小神医日行一善,不必谢我。”林长即一伸手喂下药丸,又解了穴,扬长而去。
千醉在马车内静静等待容嫱苏醒,小姐醒了才好回去,因而只觉每分每秒都极其难熬。
这时,有人敲了敲马车,她透过侧帘一角,看见是去而复返的林长即,才撩起整个侧帘:“是林小神医啊。”
“还没醒?”林长即摸了摸下巴,“那你家小姐体质挺差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轻轻的:“千醉?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千醉将她扶起来,后怕道,“小姐吓死奴婢了。若不是林小神医,奴婢今日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这成语用得倒是有进步。”容嫱打趣道,只隐约想起自己在街边等千醉出来,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转过去看见是个方脸男人。
那方脸追着她不停道歉,容嫱连说无妨,实在忍不住要走,下一刻便晕了。
想明白缘由,脸色也白了白:“我并未与他有肢体接触,也不曾吃什么东西…”
林长即的声音传来:“姑娘就没问到什么味道?”
容嫱一愣,细细回想:“…有股香味,我当时还想,一个粗汉子,竟用这样甜腻的香,但也只以为是个人喜好,并未多想。”
林长即摇了摇头:“如今黑市里早就不流行什么蒙汗药之类的了,这种只需闻上不到半刻钟的迷药,更加防不胜防。”
千醉吓得不行:“那在外头岂不是极其危险?”
“倒也没那么严重。这几年朝廷管控越发严厉,这种迷药没点门路也买不到。而且你们摄政王早从我这儿讨了解药方子,如今几乎每个药铺都能买到解药。”
千醉松了口气:“王爷真是为国为民!”
“那倒是。”林长即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靠在马车外,压低了声音,笑盈盈道,“容姑娘,今日之事林某可以在王爷那儿守口如瓶,但你得告诉我,来这儿做什么。”
容嫱略略思索了一下,随口道:“不过是来问问客船何时通行。”
“哦?姑娘要去哪里?”林长即表现得极有兴致。
“未曾想好,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林某看江南就挺好,山清水秀,花红柳绿,与美人相得益彰。”
容嫱抿了抿唇:“小神医一贯这样油嘴滑舌?”
林长即也不生气:“你与秦宓待久了,也变得死板了,唉。”
“怎么,小神医见过以前的我?”她反问。
林长即但笑不语,眼神却颇有深意:“林某诚心,若是京城住腻了,不妨换换口味。”
“下次可莫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你这涉世未深又被人保护得密不透风的丫头,哪里知道人间险恶。”
不等回答,他便放下帘子,拍了拍蹲守一旁的马夫:“送你家姑娘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