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茶烟袅袅, 比起屋外暖和了不知多少。
面容干净的丫鬟侍立一旁,素手斟茶。
青伯进门来,恭敬道:“王爷, 方才嫱姑娘那边差人来打听林小神医,说是想见一见, 感谢亲自来京诊治。”
秦宓眸色沉沉, 只是望向另一边悠闲品茶的某人。
林长即扬眉抿了一口:“好茶!”
说罢才后知后觉道:“王爷看林某作甚, 方才你也在场, 我可不曾说什么啊。容姑娘想见我,兴许是图我风流倜傥、俊美无俦呢。”
“将茶端出去泼了。”秦宓冷冷道。
“哎!两年未见, 怎么脾气越发差了, 你这样是不讨女子喜欢的。”林长即厚着脸皮伸手去拦端茶的丫鬟,却叫人一闪身躲开,只能眼睁睁瞧着一壶上好的信阳毛尖被端走了。
他悻悻坐下:“你可真是……容姑娘的玩笑真是半句都开不得。”
青伯脸色也露出一点笑意, 继续道:“不过我已让人告诉姑娘那边,说林神医已经走了。”
“青伯, 林某只担得起一声小神医, 为人子弟怎么好抢师父饭碗,是吧?”
因着自家王爷与林长即有过一段交情, 青伯也略知晓这位的脾性, 性情一惯随和, 只是极为尊敬将自己教养大的老师。
青伯笑了笑:“是,林小神医。”
秦宓嗯了一声,眉头松了下来。
等青伯和丫鬟都退出去, 林长即才拨弄着桌上的文书,边道:“我看小嫱儿迟早要想起来。”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阵,他又道:“摄政王殿下, 你是不信我的医术,还是抱着侥幸心?”
“虽说望闻问切没有诊个遍,但就当下情况看来,她此次病情复发,未尝不是记忆恢复的前兆。你没提起以前的事刺激她吧?”
秦宓轻轻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唉。”林小神医叹了口气,感慨道,“离上一次病发都快三年了,我还以为那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做什么又把人接到身边,还……”
他想起入京以来听到的风言风语,无非关于摄政王与容侯府弃女之间的旖旎关系。
林长即奇怪道:“带在身边就算了,你竟舍得让你的宝贝疙瘩做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这可不是你这昏头摄政王的作风。”
秦宓薄唇动了动,半晌才提起自己从未与人说过的心事:“外室总归自由些,日后她若想走……便走了。”
林长即抚掌:“这格局,难怪你是摄政王。”
“休要讥讽。”秦宓也不生气,寻了椅子坐下,俊朗眉目间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我原想着,这般远远守着她,得知她平安喜乐就好。”
“可嫱儿抱着我说喜欢我。”他心里许是挣扎过那么几下的,但有什么用呢。
秦宓苦笑道:“你知道我一向拿她没办法。”
林长即面上嬉笑之色也慢慢褪去,无奈道:“你们这事儿都能写一册话本了,我回去就找人研究。”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这可不像你。”
秦宓摇头:“你可知她大约还有多久恢复记忆?”
林长即忍住了白眼:“我是小神医,你真当我料事如神呢。我只说早晚想起来,但究竟是明天想起来还是要再过个十年,”他往上指了指,“老天说了算。”
他撑着头,看见秦宓眉心紧蹙的模样,不免挑眉道:“你真打算能拖多久拖多久?若是我,自是早早捅破这事,爱恨情仇一起算个明明白白。”
“要么皆大欢喜,要么让小嫱儿再捅一剑,反正有我林某在,你也死不了。男子汉大丈夫,总不会是怕痛吧?”
秦宓不自觉将手搁在左胸处,好似能感觉到胸膛上起伏狰狞的伤疤:“我倒是不怕她再刺一剑。”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林长即强行打断,他这样的光棍可听不得肉麻话。
“也是,我与你说有什么用。”秦宓轻扯唇角,“妙手回春林小神医,向来不知情为何物。”
林长即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见多了,才觉得男女情爱不过尔尔。我师父一生未娶,行医济天下,还捡了个我这样世间无二的弟子,不是也很好?”
“怎么,也打算捡个弟子?”秦宓问。
林长即灵光一现:“比起去外头捡一个,倒不如让你的孩子拜我为师。我虽非达官显贵,但这一身医术,觊觎者也不在少数。我教你孩子行医,让他给我养老,妙哉!”
秦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林长即沉默一会儿,回以同情的目光:“也对,你媳妇儿都要跑了,哪来的孩子给我养老。”
“行吧,有机会帮你说说好话。”
“你先别见她。”秦宓提醒。
“行。”林长即补充道,“我肯定尽量躲着走,但这不是还要在京中逗留几日吗,笼统只这么大点地方,实在躲不开也不怪我。”
“……嗯。”
林长即起身离开,推门的手顿了顿,垂眸道:“实在没有办法,便将人送去我师父那儿吧,江南山水养人。这原本就是当年小嫱儿她娘的遗愿。”
没有人接话,他稍稍停留了一会儿,便耸了下肩,识趣地走了。
*
“小姐,奴婢瞧着那林小神医年纪轻轻,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千醉高高兴兴道,“他开的药方竟比太医还管用些,才喝了两日,小姐这精气神是越发好了!”
容嫱自己感受甚至更清楚些,早上起来神思格外清明,便是在屋子里闷着看书,也不会没半个时辰就疲乏。
她弯弯唇:“难怪名气这样大。”昨日和容娇娇提起,竟连她都听说过这位小神医,说是齐盛行军在外,有时也会碰到林长即施以援手。
这才心里念了句,容娇娇便风风火火进门来了:“真真是气死我了。”
容嫱让千醉倒茶去,自己则笑道:“怎么了,这大冬天的怎么娇娇倒像是要冒火了。”
“你笑我!”容娇娇佯怒着轻捶她一拳,“还不是齐盛那些个亲戚,狗皮膏药似的,烦人!”
齐盛作为大将军,乃是只身白手起家。建功立业后,家里那些个近亲远亲急匆匆入了京,抢着套近乎。
齐盛此人一身本领,性子却老实憨厚,连朝廷赐住的府邸都被亲戚住着,借钱求情更是不在少数。心里知晓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应付。
幸而与容娇娇这位娇蛮护短的千金定了亲,她既继承了纨绔父亲不怕事的脾气,又遗传了富商嫡女母亲的聪慧能干,好好清算了齐家那笔烂账。
那些趁机占便宜的亲戚俱被她雷厉风行地打发了,剩下寥寥几名确是于法理需要齐盛赡养的,也都安排去了闲置的小院。
这之后,虽偶尔还有不死心的亲戚舔着脸上将军府哭号,连那个自称与齐盛有娃娃亲的远房表妹,都叫容娇娇不留情面地轰出大门。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齐大将军有个刁蛮泼辣的未婚妻,偏偏他本人还喜欢不行,千依百顺。
容嫱奇怪道:“又来讨嫌了?”
容娇娇正欲大讲特讲,忽的想起什么,猛地闭了嘴。半晌才悻悻道:“罢了罢了,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何必让你同我一起白白生气。”
容娇娇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哪里有这样欲说还休的时候。
容嫱神色渐渐严肃,拉过她的手,宽慰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开心尽管与我说罢。”
见她仍迟疑,又道:“总不是齐盛做了什么负心事?”
容娇娇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他哪敢呀。”
“哎,就是。”她顿了顿,“我先前不是说过,齐盛有个远房表妹?”
“白珍珍?”容嫱回忆起来,“说自己与齐将军有娃娃亲却又拿不出证据的那个?”
“嫱儿,你记性可真好。”
“怎么,她还缠着齐将军?”容嫱皱眉。
“那倒不是,被我骂哭后,见了我就绕道走了。”容娇娇比划着,小心翼翼道,“那你知不知道,陛下要办一场冬宴呀?”
容嫱怎么不知道,那可是小皇帝为了给秦宓选王妃特地筹办的。
近几日院里下人时不时就议论两句,分明津津乐道,可当着她的面又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嗯,与这有关?”
容娇娇瞧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暗恼自己这个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珍珍她娘倒是心比天高,眼见着齐盛这里行不通了。就……就非要齐盛带白珍珍去冬宴……”
她赶紧道:“不是我说!白珍珍还没我好看,更没有你好看,也不及你温柔体贴!王爷一准看不上的。”
容嫱点头:“白珍珍他自然看不上,不知最后花落谁家。相府嫡女赵瑾?远望侯妹妹封雅丹?又或是思安公的孙女程书琴?”
“论家世,倒个个都是门当户对。不若我们来下个赌注……”
“嫱儿!”容娇娇摇了摇她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岂可不战而败!”
“赵瑾是个没脑子的作精,封雅丹还没你个指头好看,程书琴呆头呆脑,说话都没声儿!论身份,你还是云朝郡主呢!不比任何人差的。”
容嫱无奈道:“坊间传闻,你怎么信了。崇亲王若有女儿,今年该十九了,我的年纪你难道不清楚?”
她这身份,坐上摄政王妃的位置本就不易,更遑论还有流水般的侧妃侍妾,只能压上一生去赌秦宓的真心。这种买卖,她是不做的。
倒不如捞了好处就走,成全彼此,落个体面,面上也好看。
她又这么对自己说了一遍,渐渐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