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毕,容嫱换上侍女送来的干净衣裳。
这衣裳料子款式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恰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子,不由得令人多想。
容嫱由着侍女替自己系上腰带,笑盈盈问:“这莫非是府里哪位夫人的新衣?我穿了可合规矩?”
侍女低着头:“这是方才命人赶去锦绣阁买来的成衣,平日府里是不备着的。”
“原是这样。”
容嫱摸了摸仍湿着的长发,跟着侍女进了间客房歇脚。
外间桌子上已经摆开了美味佳肴,腾腾冒着香气。
“容小姐请用膳。”
容嫱扫了眼冷清安静的客房,料想这里不怎么有人住。
她坐下来拿起筷子,边问:“容我多问一句,不知王爷在哪里?”
那侍女看她一眼,目光冷静,与整座王府的气氛如出一辙:“小姐请用膳,多的便莫要问了。”
在这些下人眼里,她怕是还没有资格过问摄政王的行踪。
容嫱识趣闭了嘴,安心享受美食。
到底是最雍容华贵的王府,厨子的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
她胃口不大,每样捡着吃几口,便有了八分饱。
侍女见她放下筷子,也不多问,只叫人进来收拾碗筷。
下人动作又轻又利索,行走间更是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
安静倒是安静,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总觉得浑身不大自在。
容嫱不由想起秦宓。
那样寡言少语的男人,瞧着就不大喜欢热闹,倒是适合这样的府邸。
侍女上前来,摸了把容嫱的长发,不由皱了皱眉。
她头发长且密,一向干得慢,这会子还没干透。
“小姐再休息会儿,晚些奴婢便派人送您回侯府。”
“无妨。”容嫱笑了笑,“就这样梳起来吧,已叨扰许久了。”
侍女微微惊讶,很快敛下眉眼:“是。”
容嫱看着镜中她熟练麻利的盘发手法,显然是有过替人梳发的经验,莞尔一笑:“我记得王爷未曾成家,你这手法倒是精巧。”
侍女压住发髻,将那支雪玉玲珑簪插入发间固定住,边回道:“如今没有,日后也定会有,奴婢提前练着这手艺,才不怕被新王妃嫌弃。”
容嫱扶了扶发簪,满意点头:“你倒是未雨绸缪。”
侍女面上难得多了一丝笑意,福福身出去备车。
镜中女子未施粉黛,如出水芙蓉,清丽至极。
容嫱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听得两声短促稳重的敲门声。□□的,门并未关上,若是侍女回来,必然不会多此一举。
容嫱走过去一瞧,面上显出惊讶之色:“……王爷?”
秦宓不动声色上下扫了她一眼,许是见她穿戴整齐,才跨步进去。
容嫱在他身后微微扬眉,扶住门框,想随手关上。
手臂被轻轻挡了一下,男人嗓音冷淡:“开着。”
心里说不恼是不可能的。
容嫱望了眼外头明亮的大白天,虽说她原是打算做些什么。
可如果他不愿,难不成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强迫不成?
容嫱松开手,规矩地福福身:“王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手背擦过她搭在身前的一缕长发,竟还带着些许湿意。
秦宓顿了顿:“头发没干。”
容嫱一愣,顺手摸了摸发髻,笑道:“总不好披散着头发回去。”
湿头发这样闷着,总归是不大好。
但看她笑眼弯弯,浑不在意。秦宓一时也没说话,只是瞥了眼她头上的发髻。
在她走近时,伸手将那玲珑簪拔了下来。
没了发簪的固定,发髻顿时散开,鸦色长发及腰,还颇有些凌乱美。
容嫱懵住,惊愕抬眼。
“这样好些。”秦宓挪开眼,取了梳子递给她。
桃木梳上刻着缠绕的百花纹路,精巧雅致。
容嫱侧目看着镜中发丝散乱的自己,那样好看的发髻,一下子就没了,不由委委屈屈地控诉:“王爷,您将我的头发弄乱了。”
秦宓动作一顿,淡淡道:“那你想如何?”
容嫱看看梳子,又看看他,随即轻咬着唇不说话。
但那双眼睛水雾朦胧,含羞带怯,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秦宓想起在聚安楼听见的毫无章法的表白,还有那张帕子上心意暗藏的字谜。
当他沉默着抬手,梳了第一下头发,容嫱自己都怔住了。
摄政王竟这样好说话?
她悄悄去看这传闻中权势滔天的男人,深邃惑人的眉眼,此刻只为她一人而低垂收敛,恍惚中竟还露出一分深藏的温柔。
…她真是疯了。
容嫱挪开眼,控制住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侍女备好车走进来,看见自家王爷在替女子梳发,险些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面上表情龟裂了一瞬。
“王……王爷?”
秦宓放下梳子:“你先到门口等着。”
侍女忙低头,心里几百个念头闪过,最后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容嫱后知后觉红了脸颊,羞涩地低下头,声音柔软:“多谢王爷。”
秦宓只是拿出那条帕子:“下人捡到的,说是被野猫叼到了后厨那边。”
“边角那里损坏了一些。”
正巧在两行小字那里破了个小口,秦宓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
容嫱接过帕子,秀眉已经肉眼可见蹙了起来:“许是方才沐浴时,被猫儿叼走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帕子。”
她的声音低落,好似被抢了鱼干的小猫。
容嫱摸了摸破损的地方,那儿半个字已经看不清了。
“春禾无日,宝心失玉。”
秦宓忽然道。
容嫱心里一跳。
他果然是看到了的。
眼底浮出些许慌乱,她叠了叠帕子,装进随身的荷包,故作镇定。
秦宓将她的反应尽数纳入眼中,鬼使神差道:“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容嫱声音更低了些:“没……只是一句生僻的小诗罢了。”
“可有出处?”
“……自己编的。”
刚说完,竟听他轻轻笑了一声,那一把嗓音低低沉沉,带着别样的磁性:“文采斐然。”
容嫱便没听他笑过,这会儿子被没头没脑一夸,总觉得被嘲笑了。
她编这两句一股脑为了藏那两个字,压根算不得诗句。
她抬起头,恼道:“王爷怎的取笑我。”
秦宓只是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些浅浅的无奈:“你将本王名字,写错了。”
容嫱睁大眼,娇憨反驳:“不可能,秦、宓,我怎会写错。”
这话就好似她翻来覆去写这个名字,已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完全不信自己会错。
秦宓挑开她的荷包,取出帕子,垂眸扫了眼上面的小字:“所以这果然是字谜?”
春禾无日,便是秦。
宝心失玉,便是个错别字的宓。
这字谜简单可爱,还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容嫱似是纠结了半天,才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求证道:“真的写错了吗?”
她比划了一下:“不是这样?”
她写的是宝盖头加个“心”,宓则是宝盖头加个“必”。
“嗯。”秦宓应了声,随即补充道,“这字平日里用得少。”
言下之意,写错了只怪这字偏僻,不是她笨。
容嫱弯着唇角笑,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什么,忙伸手去拿帕子:“王爷,我要回去了。”
她捏着帕子,使了劲儿往外扯。
却不料秦宓分明没有松手的意思,攥着帕子另一头不松手。
手上一用力,容嫱便惊呼一声,踉踉跄跄扑了过去。
肩膀随即被人扣住,停在半尺外。
她离男人极近,仿佛整个身子被他笼在怀中,周身萦绕着一股陌生的男性气息。
容嫱眼睫轻颤,抬了头,才看见他沉沉盯着自己,目光微深。
“为何绣本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