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台挡在宁乾和向小蕾身前,锋利的剑尖直指房梁上青面獠牙的女鬼。
“上次让你侥幸逃了,这次我看你往哪儿跑。”
女鬼面目狰狞,眼球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着,也许知道自己今天跑不了了,竟然咆哮着俯冲而下,大有几分鱼死网破的架势。
于秋台横剑挡在身前,眉眼冷得像挂了霜。
宁乾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情。
霜雪映剑,眸敛寒泉。
像一把张扬的宝剑出鞘,不再掩饰任何锋芒
漂亮得要命。
宁乾捂着自己的心口,直呼受不了。
就当剑脊将要和女鬼撞在一起时,她突然腰身一扭,擦着剑刃直直冲向宁乾,。
事发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
失重感骤然袭来,宁乾只觉得自己被人拎着脖子,腾空而起。
“哥!”
“宁乾!”
他看不见女鬼,不知道自己身上现在密密麻麻地缠着头发,只能看见地面上向小蕾焦急的神情,还有试图来抓住他的于秋台。
但在下一刻,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好像掉进一片刺骨的海水里,周围的一切都渐渐远去,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
于秋台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鬼钻进唐卡里消失不见,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诡谲艳丽的图腾荡开涟漪,随后缓缓归于平静。
他正要提剑追上去,佛堂内却突然响起一道阴毒女声。
王钰从佛堂里走出来,声音不似少女,却像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女人。
“没用的,你进不去。”
在她的聚阴阵里,她就像是土皇帝一样,所有的规则都由她来制定。
被这鬼在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于秋台心里正烦,根本不想理她,抬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意凛冽:“进不去,我就劈烂它。”
“劈啊,”王钰笑得肆无忌惮,很是嚣张:“把人皮唐卡劈坏了,那小白脸就再也出不来了。”
于秋台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反手一剑挥出,王钰脖颈间寒光一闪,瞬间身首分离。
向小蕾尖叫一声,捂住眼睛。
王钰淡定地捡回掉落的头颅,重新放回脖子上,脸上表情都没变:“顺带一提,那只是我的分神,人皮唐卡毁了,我不会有事哦。”
铮——!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等回过神来,佛堂的木门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他站在莲台下,剑尖直指画着艳丽图腾的佛像。
他长发未束,泼墨般铺陈开来,三千青丝随风扬起,根根都带着杀意。
王钰有恃无恐地抱臂站在一旁,嗤笑道:“找到我的本体又如何?你杀了我,这个镇子也就不复存在,他也会跟着我一起消失。”
戏谑的女声贴着耳根响起:“你舍得?”
于秋台深吸一口气,还剑入鞘,转身就走。
向小蕾看了看随风飘摇的唐卡,又看了看于秋台决绝的背影,咬着下唇思索半晌,最终快步追上于秋台,试探着问道:“你、你不管我哥了吗?”
“不行啊,要不是他把你捡回来,你还不知道要在街上躺多久呢!”
“求求你了,神仙哥哥,你救救我哥好不好?”
少女担忧的声音带着哭腔,颤巍巍的。
于秋台叹了口气:“为了防止她再害人性命,我先去把镇上还活着的人找到聚在一起,至于宁乾……”
他神色凝重,有些愧疚道:“只能靠他自己了。”
刚才王钰说的那些话,向小蕾也听见了,她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噙着泪,乖乖跟在于秋台身后,在心里默默为宁乾祈祷。
要平安无事啊。
……
宁乾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尊香烟袅袅的袖珍佛龛前,四周是灰白掉漆的墙壁,家具少得可怜。
“小钰!你又分心了!”
女人愤怒的尖啸响起,随后,掌风袭来,一只带着老茧的大手狠狠抽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可没省力气,血腥味从喉头涌上,被打的侧脸瞬间高高肿起,宁乾伸手碰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就你这样!一点都不诚心侍奉佛祖!外婆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拳头和谩骂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落在他身上,在这密集的攻势下,他只能蜷在地上护住头颅,连女人的脸都没机会看清。
直到卧房里传来两声低咳,女人才气喘吁吁的放过了他,一脸紧张地扎进卧室,紧接着,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传来。
“妈,你没事吧?都怪王钰那个死丫头,每次让她在佛祖面前诵经祈福都给我摆脸色看!”
“什么?你要喝药?”
“不行啊!是药三分毒,医院都是骗人的。”
“妈,我是你女儿,还会害你不成?我们家都是有福之人,去医院那种血腥污秽的地方,会破坏我们的福报的,相信我,佛祖会保佑你的。”
宁乾浑身疼得要命,挣扎了好半天才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不是他的身体,又瘦又小,皮肤很白,胳膊细得跟竹竿似的,枯黄的长发垂在耳边。
是个瘦弱的女孩。
或者是,是活人时期的王钰。
他本想去厕所看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子,刚走两步,恰好撞上从房间里出来女人。
宁乾瞳孔一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女人的脸,竟然和佛堂里那具花里胡哨的佛像一模一样!
女人见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目光挑剔,上下打量着他,极为不满地啧了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妈啊?”
宁乾当然是不怕她的,但这具身体已经形成了畏惧的本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公司有事,我要出去一趟,你照顾好你外婆,听见没有?”
听到这话,宁乾心念一动,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他点点头,装得极尽乖巧。
女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出门前说道:“哦对,你期末考成绩出来了,主科格都没及,家里最近没钱,你先休学一个学期。”
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只是单纯的通知他。
宁乾被这妈的愚昧狠辣深深震撼了。
一股悲凉从心底涌上来,裹挟着强烈的不甘,不是他的情绪,是王钰的。
也许是他的表情露出了端倪,女人脚步一顿,放软了语气:“反正你脑子也不好使,在家里好好求佛祖给你开开光,比你去学校死记硬背强得多。”
说完,也不在乎宁乾是什么反应,砰的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
宁乾:“……”
有这么当妈的吗?
他忍着身上的剧痛,挪到厕所里想洗把脸。
这房子又老又窄,肥硕的苍蝇嗡嗡叫着。
厕所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有点像狐臭和馊掉的饭菜结合的气味,洗手台和沾着黄色污渍的马桶占去大部分空间,转个身都困难。
拧开生锈的水龙头,水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却不见有自来水流出来,宁乾又拍了两下,水龙头才吐出一小股涓涓细流。
水也是泛着黄的,浓郁的土腥气一个劲往鼻腔里钻,宁乾心里挣扎了一会,还是没能下手用这水洗脸。
镜子一共有四小块,是粘贴在洗手台上的,满是水垢,只能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宁乾凑近,用袖子擦了擦,勉强擦出一小块能照人的地方。
镜子里的少女面黄肌瘦,齐肩的头发随意扎着,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干枯又毛躁,皮肤干裂,眼下有浓重的青灰。
虽然比起外面的王钰更加憔悴,但从五官来看,确实是她没错。
王钰,重病在床的老母亲,还有一个疯狂痴迷宗教的疯子。
这不齐活了吗?
这应该是那疯女人生前的经历。
搞清了现状,宁乾往茶几前一坐,眉头紧皱,开始思考怎么离开这鬼地方。
他刚坐下没多久,头顶积灰的电灯泡突然闪了两下,随后滋啦一声灭了。
这种老式居民楼电路老化严重,供电不足是常有的事。
宁乾叹了口气,认命了。
今天大概是个阴天,昏暗的光线从窗户缝里溜进来,给室内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阴霾。
他打量着狭小的客厅,开始思考起了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问题。
阵眼的执念和她死去的母亲有关系。
那么她执念的源头,是因为没有救活自己的母亲,还是因为没有用她所谓的宗教信仰救活母亲?
宁乾觉得是后者。
他把目光投向紧闭的卧房门。
离开这里的关键,会和她的母亲有关吗?
在他认真思考的时候,蜷缩在袖口的手指居然自己动了起来,缓缓在满是灰尘的茶几上写写画画。
等他回过神,赫然发现茶几上多出了一个字。
【救】
而在“救”字旁边,还画着一个大大的箭头。
宁乾的视线跟着箭头往前看去,正好是“外婆”的房间。
这么看来,救“外婆”,解开阵眼的执念,就能离开这里。
他愣了半晌,随后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谢谢。”
*
宁乾起身走到门口,蹑手蹑脚推开门。
卧房里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和凌江古镇里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多了女人的照料,屋子里并没有那些难闻的气味。
只有一股腐朽的味道,宁乾叫它老人味。
“守珍啊……”
躺在床上的老人不住的痛吟着,嘴里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宁乾又往里走了两步,试探着喊道:“外婆?”
老人一顿,随后更加凄厉的哭喊起来,挣扎着起身抓住他的手:“小钰啊,你带外婆去医院吧,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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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凌江古镇(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