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找了个小角落,姜弋显然低估了节目组跟拍的敬业程度。
实习父子的一举一动在直播间里被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姜弋手里拿的是什么?药膏?】
【家人们谁懂啊!他肯定是关心初初之前指压板环节吃痛的反应,外冷内热的男人爱了爱了。】
【小的戏多,大的也懂怎么抢镜头,实习父子组?我看是心机父子组。】
弹幕里感慨或质声疑对半开,议论对象本人却毫不知情。
景择晨原以为姜弋让自己脱鞋实属当众抽风,直到对方拿出一瓶绿莹莹的药膏,整个人为之一愣。
这一瞬间,一股难以明说的滋味涌上景择晨的胸口,从小到大多得是不知情者说自己矫揉做作,轻则调侃、嘲讽,重则戏弄、轻蔑。
“至于么?这点痛都要流金豆子,还是不是男人。”
除了他亲哥及好友,景择晨听多了扎心的话,看惯了蔑视的眼神,习惯性将自己三百六十度保护得滴水不漏,即便不慎受伤也尽量将自己装成与常人无异,省去难听的声音和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他现在魂穿成五岁的万小初,显然不具备保护自己以及......强装淡定的能力。
姜弋将药膏拧开,递到景择晨面前,见小孩儿还在发呆,只能亲自上手。
于是“啊——”的一声,节目现场再次响起杀猪般的吼叫。
在场所有人递来关切的眼神。
“原来是在擦药啊,小初受伤啦?”节目录制不易,嘉宾特别是小朋友的安全第一,谢导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只是这孩子叫得实在过于惨烈,让他一时也蒙住了。
在疼痛的刺激下,景择晨条件反射蹬掉了姜弋给他抹药的手。
你们弹吉他的手劲儿都这么大吗?
好不容易疼痛刚刚衰减,被这么一按竟然适得其反!
他心中萌生的一点点感动很快虽痛觉烟消云散,恨恨地看了姜弋一眼,却还是软软地回应谢导句自己没事。
“真没事?”
“嗯嗯。”
“那这个是?”
“青......青草膏,初初不想被蚊纸咬到。”
瞧这药膏泛绿光的样子,可不正和青草膏**不离十么?景择晨刚要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就感到一道分外探究的犀利目光对着自己,像是探照灯一般仿佛随时会在这具小孩子的驱壳上窥探到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灵魂。
不等姜弋开口,景择晨率先涎着小脸投去求助的眼神,“是吧?是吧?”
他万万没有料到姜弋这次居然格外好说话,不仅当场点头,背过镜头后甚至没有再多问句什么。
饭后午休时间,谢导匆匆叫去所有工作人员商议下午的拍摄内容,离了一架架形影不离的设想大机,景择晨终于卸下大半天小朋友的伪装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放松身心。
鬼知道自己身心上受到了怎样的双重打击。
“你很勇敢。”
突如其来的表扬让景择晨立刻挺直身体,他以为自己痛觉神经异于常人的事就此揭过,未想姜弋居然背地里开启了夸夸模式。
是说自己忍痛挑战指压板吗?还是......
“当着摄像机撒谎都不需要打草稿,资料里说你是幼儿园里最受欢迎的小孩,节目选拔面试也机灵得很,难道都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连哄带骗的?”
不知什么时候姜弋蹲在景择晨身前,被阳光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景择晨就这样被笼在这阴影中对与一双眯起的眼睛对视。
景择晨从来没从这人口中听到过这么一长串话,还字字夹枪带炮,既然这样为什么先前不直接当着大家面戳破?他不禁脑中一片混乱,仿佛听见脑袋里齿轮打架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一张小脸儿煞白,连事先相好的萌混过关都给忘了。
“小朋友们——家长们——集合马上录制下一个环节了。”
感恩导演救我小命!景择晨都一次觉得谢导的声音如此亲切。他一个起身准备拔腿就跑,怎知高估了五岁小孩的小短腿竟然起得太猛险些摔倒。
“......谢谢。”
姜弋将小孩儿扶稳后头也不回,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大步走远。
淡定得与平常无异。
景择晨小尾巴一样慢吞吞跟在后面,纳闷儿这人变脸如变天,只唱歌不演戏还真是可惜了,心大如他已经迅速被接下来的游戏环节吸引了注意力,全然不觉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和两个小朋友在节目里争个高下有何不妥。
谢导头一次没有就游戏奖励卖关子,难得连一向与同龄人不符略显老成的钟岑小朋友都两眼放光。
绿油油的草原上不知何时被牵来四匹骏马,各个俊逸不凡,尤其是两匹油光水滑的小白马,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脖子上鲜花话环,一副清俊又神气的模样。
周念念急切地抓着导演的衣袖,“快说快说,游戏规则是什么,念念想要骑小马。”她的公主梦仿佛下一刻就要实现。
这次是考验亲子默契的经典游戏——你画我猜,小朋友只需就节目组提供的词语作画,随后由爸爸猜词,正确数量高者获胜。
景择晨偷偷瞄了一眼姜弋,仍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目光的方向却是朝着大马的。
鬼使神差地想起中午那顿葱油鸡腿还有那罐‘青草膏’,景择晨心虚地舔了舔嘴唇,一想到要用尽自己上半辈子的绘画功力只觉老脸发烫,左右瞧了瞧难掩兴奋的周念念和钟岑,竟然也从他俩肉呼呼的小手上找到了几分自信。
毕竟年纪和经验摆在这儿了,还能输不成?
放心吧姜弋,这次一定要让你骑上大马!
事实证明,景择晨仍然低估了另外两位竞争对手的绘画水平,流星般闪现的一条条弹幕更是没有料到星二代们的童年生活居然也难逃一卷:
【卧槽卧槽!山今弟弟画的是国画吗?年纪轻轻居然寥寥几笔就画得形神具备!钟临想不猜对都难啊!】
【周影帝也接连猜对三个词了!念念小才女是学素描的吧,两三笔草图居然这么生动,哟哟哟影帝笑得嘴角都要合不拢了。】
【美术生扎心了!!!头一次觉得努力在天赋面前算个P啊,这俩崽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吧!】
【哈哈哈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初初也在努力么,努力用鬼画符笑死我们所有人?】
景择晨画得笔走龙蛇,姜弋猜得苦不堪言。
如果说念念素描画的是写实派,钟岑画的是写意派,那么景择晨笔下堪称抽象派中的抽象派。
姜弋一连把骆驼认成乌龟,放风筝猜错成保温杯,刻舟求剑认作釜底抽薪后深刻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坚信绘画这盏技能灯并没有为眼前这孩子点亮。
到了最后他索性采取了自创战术——这小崽子画得越像什么自己就不要被带着往那边猜,最好说出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答案来指不定正确率能够突破零。
景择晨见姜弋接连答错,心下一紧,更是将这人到底长没长眼念了个满腹,直到看见最后一个题目终于又打起了精神,凝神聚气之后将所有力气都集中到笔尖......
他最后奋力一搏的样子没有逃过姜弋的双眼,这是终于发挥真正实力了?画上的东西虽然粗糙了一点,但是腹眼、长脚、丝网倒是一应俱全。
“蜘蛛。”面色无常,姜弋心头却头一次生出点微妙的期待。
他甚至难得地提前给予小孩一个以示鼓励的眼色却换回一个直接愣住的小号石雕。
“哈哈哈哈哈。”这次连谢导也憋不住笑,连清了好几下嗓子才终于稳住气息,“回答错误,正确答案是——姜弋!没错,就是你本人。”
画中男主终是脸色变了变:“......”
还心生质疑,究竟是灵魂画手鬼斧神工,还是自己在这崽子心中就是这么一副恶毒模样?!
“我连吉他都画出来了!居然还是猜不到吗?”景择晨并不认为自己的大作有什么问题,艰涩得难以接受一次也没有得分的爆炸性结果。
圆乎乎的小脸配上奶生生的质疑萌得不少观众自认当“妈”当“姨”,她们的爱甚至有些名副其实的盲目:
【初初宝贝画得真棒,姨姨一眼就看出来是姜弋本尊了。】
【对对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谁啊,姜弋是不是故意打答错的?节目效果做过头了哈。】
姜弋直接用手指指向密密麻麻的‘蛛网’,
“这、吉他?”
又戳着一块画着小点、走线诡异黑斑,
“这、我?”
迎来一委屈巴巴还双亮晶晶的狗狗眼,他从这双透愚蠢得清澈见底的眼中读出五个清晰大字:
难道不是吗?
景择晨在心中无言补充:我甚至特地画上了你那颗眉尾痣,这都没看到吗?
“......”
而直播间里的弹幕也早已被带偏,大家将更多注意力集中到零分组:
【真、真的抽象得这么丝滑吗?】
【别人来娃综卖萌,我来娃综看姜弋吃瘪的第101种方式。】
【《早期人类幼崽驯服画笔珍贵视频影象》】
等其他两对嘉宾兴高采烈骑马归来,看到的就是一副实习父子互不理睬的尴尬画面,更准确的说是景择晨单方面生闷气,同在一把遮阳伞下也尽量站到伞檐的最外边。
大有一种要与另外一人分道扬镳,断绝实习父子关系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钟临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好歹是音乐圈的前辈,姜弋按照事实回答,“我不过给了他一个人生建议。”
“哦?”钟临怎么看这个后辈也不像能给小孩指点未来方向的人。
“我告诫他高考填志愿别报美术专业。”
“噗——”对方答得实在过于认真,钟临实在憋不住笑。
这一笑竟连小的那位也愤愤地递来一计眼刀,钟临厚着脸皮权当没有看见又自顾自慢悠悠晃到导演身边商议下一个环节。
“老谢,真的要现场拨打电话吗?我太太很忙的,她工作时间每分每秒都值不少钱。”
谢导眼见圈内某歌手软饭硬吃的瓜走进了现实,却本着职业操守将话题转回正轨,“是的,出来两天了也该让孩子们给妈妈汇报下近况。”
“放心,小岑这么懂事的小孩儿太难得了,肯定不会打小报告哦。”
于是在一场中场休息之后三个小朋友各自拨响了妈妈的电话。
最先接通的居然是钟临口中日理万机的老婆,她一改网友们心中对于女强人御姐音的想象,居然用一口娇滴滴的沪普一阵嘘寒问暖,久久舍不得挂断电话,却丝毫没有问起自己老公,连谢导都忍不住向钟临投去可怜的眼神。
接着是万众期待的沈影后,观众朋友在听见背景音里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响后终于确信了当年那个周影帝牌桌上疯狂点炮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传闻。
和另外两个小孩不同,景择晨从得知要打电话那一刻就开始紧张。
他在酒店里醒来的时候就险些将小胡错认成妈,好不容易勉强糊弄过去,这下直接和真妈电话连线——还能够轻易地蒙混过关吗?
“嘟——嘟——”
隔着手机,景择晨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等待对方接通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直到一声略有些低哑的女声响起,“喂,哪位?”
电话这头的景择晨差点连手机都被滑落到地上,试探性地回应,“妈妈?是我。”
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好半天,对方才反应过来,“哦,初初啊,这是导演组的电话吗?”
“嗯嗯。”没有露馅,景择晨咽了口口水。
电话那边莫名又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女声再次传出,“初初好好录节目,妈妈现在还有事情,晚一点再回你电话好不好?”对方仿佛也知道通话内容是播出节目的一部分,话语中莫名带了一丝哀求。
景择晨心觉奇怪,却更乐得少几分暴露自己的风险,很快答了句,“好的,妈妈。”
只是连“的”字都还尚未说完,对面就传来了忙音。
现下,不仅连他本人,就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纷纷侧目,眼神中的不解与关切呼之欲出。
姜弋沉默地站在一边,看得真切,将小孩一闪而过的失落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