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箫远以前确实算不上温良恭俭让,但也从没用过这么轻浮的语气跟他说话。
邱弈被刺痛,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桌上的气氛正好,谁都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闻箫远说完话,毫不留恋地往后仰,斜倚在靠背上,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任谁见了都猜不出他刚才提了什么要求。
其实算不上是要求,闻箫远给了他足够的余地拒绝。
如果他假装听不懂,坚持不喝,想必闻箫远也会展现影帝级的表演,假装自己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邱弈就觉得更加难受。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往自己的酒杯里加满了酒,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闻箫远挑了挑眉,抬腕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陪着喝了一杯。
这还不算完,在整桌人的欢声笑语中,他们就这样不停地一杯接着一杯慢慢喝着。
从表面上看,他们俩的样子估计很像酒逢知己千杯少,老王看过来的眼神简直像老父亲见到不成器的儿子突然不要命地发奋读书,欣慰中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担忧。
首先也是唯一察觉到不对的人是唐梦,当邱弈再一次往自己的酒杯里倒酒的时候,她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压了一下。
这时红酒的后劲已经开始发挥作用,邱弈盲目乐观地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喝几杯。
他拍了拍唐梦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唐梦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不过最后还是放了手。
邱弈扯扯嘴角,晕乎乎地转回来,恰好对上闻箫远的眼睛。
黑沉沉的,看不透里面藏了什么。
邱弈下意识地想问怎么了,但没来得及开口,闻箫远就撇开了目光。
邱弈对于这场聚餐的记忆断在了这里,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知道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客厅里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只有昏暗的落地灯提供了一点光线,说明时间仍旧处在凌晨。
他每次喝多了都是这样,即使断片了,也无法像有些人一样,直接幸福地昏睡到第二天,反而更加易醒,吊着一点精神半梦半醒,备受折磨。
邱弈直愣愣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浑身难受,心里纳闷是谁送他回来的,怎么不直接把他扔床上呢,好歹能舒服一点。
酒精灼烧着胃部,有种想吐吐不出来的感觉,他挣扎着慢慢翻了个身,结果猝不及防地看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个人,被惊得头皮一炸,一下子坐起来。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唐梦。
“醒了?”唐梦问。
“嗯。”
起猛了,邱弈手肘撑在膝盖上缓了一会儿,才感觉整个房间停止了转动。
茶几上放着一杯泡好的蜂蜜水,邱弈拿过来喝了一口,问唐梦:“你送我回来的?”
“还有老王。”
邱弈左右看看:“老王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哦,”邱弈有种不妙的预感,“那你怎么还不回去?”
唐梦“嗤”了一声:“我怕你出事啊。”
“我能出什么事……那什么,我没发酒疯吧?”
“没有,乖得很,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就好。”邱弈放心了,捧着蜂蜜水慢吞吞地喝着。
唐梦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这就问完了?你怎么不问问闻影帝怎么样了呢?”
“……”邱弈小心询问,“他也喝醉了?”
“离喝醉还早着呢,结束了还主动提出送你回来,说是很抱歉让你喝多了。”
“你拒绝了?”
“你想让我答应吗?”
“……不,这么麻烦别人多不合适。”
空气陷入安静,两人对视。
唐梦忍无可忍:“邱弈!”
邱弈手一抖,蜂蜜水差点晃出来:“哎!怎么了这是?”
“你他妈喝傻了是不是?”唐梦瞪着他,“还不说实话?”
“什么实话?”
“明知道自己不会喝,为什么要跟闻箫远拼酒?”
“……我不是在跟他拼酒。”
“那是什么?”唐梦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怒气,“姓闻的逼你了?妈的,他是不是想……”
“没有!”邱弈连忙打断唐梦的猜测,“我就是……嗐,人家好歹是我们请来的重要嘉宾,我就是尽地主之谊……”
“你再扯一句谎试试。”
“……”邱弈抬手掐眉心。
唐梦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来逼问他,会这么做大概是看出了什么,他倒是可以再胡扯几句,但唐梦太了解他了,恐怕不会相信。
邱弈沉默了一会儿,决定摊牌:“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借此出出气。”
唐梦一愣:“你跟他早就认识?”这跟她脑补的影帝欲仗势泡小脱口秀演员有点差距。
“嗯。”
“到底怎么回事?”唐梦严肃了起来,“闻箫远现在可不好惹,你怎么得罪他了?”
邱弈略微一顿,平静地说:“我把他给甩了。”
“……”
唐梦离开之后,邱弈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重新倒回到了沙发上。
也许是蜂蜜水真的起了点作用,他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高中的时候邱弈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学区房,那一片老房子待价而沽,迟迟不拆,也没有人舍得卖。
邱弈没有住校,每天走路上下学,步行距离十分钟。
重点高中下午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即使不是正式上课,也安排了自习,所有学生都会安分地待在教室里写作业,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邱弈放学到家通常在傍晚五点半左右,这个时间老妈一般在厨房里做晚饭。
这天他进门换鞋的时候,闻到一股香味,立马闻出来是番茄牛腩。
这是老妈的拿手菜,似乎有独家的烹饪秘方,但是做起来挺费时间的,所以她平时很少做。
邱弈走到厨房边,往里张望。
老妈正在忙碌,他一眼就看到了另一道已经快做好的菜,啤酒鱼,也是她的拿手菜之一。
邱弈有点意外,今天是怎么了?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老妈听到动静,转过头说:“回来啦,你先去写作业,等一会儿牛腩炖好了,我们去澄姨家一起吃晚饭。”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邱弈问。
“不是,”老妈笑着说,“澄姨的儿子搬回来住了,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闻月澄确实有个儿子,邱弈很小的时候跟他见过,但闻月澄开公司太忙,一直也没有带在身边,导致邱弈都快忘了她有个儿子了,突然之间说接回来了,就跟失散多年又被找到了似的,听起来怪奇妙的。
邱弈失去了兴趣,“哦”了一声,转身写作业去了。
过了一会儿,老妈做好了菜,来喊他一起过去。
其实闻月澄家里请了阿姨,有人烧饭做菜,但做两道拿手菜带过去是老妈的习惯,番茄炖牛腩和啤酒鱼,做得麻烦,可味道的确很好,闻月澄也很喜欢。
出了门向左,不出十步就是闻家,三层楼的独栋,在这一片老房子中很显眼。
不是水泥色的墙体,重新刷漆翻修过,干净整洁,更像栋小洋房,院子里种着精心打理过的花花草草,看得出来费了不少时间。
当然,这不可能是闻月澄亲自打理照料的,她没那个空闲,应该是请阿姨或者工人弄的。
邱弈一手帮老妈端着啤酒鱼,一手按响了门铃。
很快门开了,闻月澄满脸笑容地迎出来。
她穿着件米色的针织连衣裙,头发松松地盘着,看上去漂亮而温柔,不过这并不是她的常态,邱弈看过她去工作时的装束,干练简约,气质凌厉,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她颐指气使地将员工指挥得团团转的画面。
“可算来了,快进来!”闻月澄给他们拿了两双棉拖鞋,然后从邱弈手中将啤酒鱼接了过去。
闻月澄对他一向很好,是跟虚伪的七大姑八大姨不同的那种好,真诚而温暖,从不会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所以他来这儿也比较自如。
邱弈换了鞋进门,先往客厅瞄了一眼,电视开着,没人。
再往餐厅瞄了一眼,也没人。
桌上已经摆满了菜,阿姨不在,应该是闻月澄让她先回去了。
闻月澄和老妈说说笑笑着将两盘添加菜摆到餐桌上,招呼他过去坐。
“小弈要喝什么饮料?可乐吗?”闻月澄问他。
邱弈还没回答,老妈先说话了:“大晚上的喝什么可乐呀,这么甜,还是喝牛奶吧。”
邱弈忍不住皱了皱眉,有点不舒服,也许是年纪到了,他本能地对别人替他做决定感到厌恶,但这个事太小了,小到似乎不值得与为他好的老妈发生争论。
见他没出声,闻月澄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放到他面前,然后走到楼梯边,冲楼上喊:“箫远,小弈过来了!快下来吃饭!”
楼上一开始没什么动静,过了大概三分钟,才传来拖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不急不慢,懒洋洋的,单从脚步声中邱弈就能感觉出此人的不情愿。
啧。
叛逆的青春期少年吗?待会儿该不会要全程低着头玩手机吧?
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好不容易到达了一楼,邱弈吸溜着牛奶,勉为其难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用一眼,邱弈马上就将眼前的人与小时候那个男孩对应了起来。
虽然他的个子抽长到了令人有些不愉快的高度,脸上的婴儿肥也已经消失不见,但闻箫远有一双让人忘不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