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煦还在喘息,汗在流。
外面阳光刺眼,他躲在树荫里,边上还有个撑着他的人肉靠垫,耳边都是嗡嗡的议论。
一群人跟磁极吸引似的,三三两两头凑着头。他感觉像是进了候鸟栖息地,叽叽喳喳。
短短几分钟,他的校霸事迹被更广大人民所知悉,更是在眨眼之间传遍海中南北。
但他懒得搭理。
廖正忠又是拧眉又是瞪眼,活活把光溜溜的额头皱成红枣皮。“你打的?”
伴随喘出的气,尚煦努力说得字正腔圆:“对。”
“……”
周围人就像古时候围观午时问斩,等着看恶人拼命否认求饶最后挣扎失败脑袋落地,然而……
恶人认了,认得还挺爽快。
他缓过来了点,稍微直起身,把尹粼从身边推开:“离我远点。”
他话里没有厌恶,反倒像好意的劝说。尹粼顺着他的力道后退,盯着他苍白的脸色。
怎么看都不像是故意撵着别人打的。
廖正忠双眼有如镭射:“还对?不知廉耻!这里是海中,是让人安心学习的地方。想打架回你自己的学校去!别在这打扰想学习的人!”
尚煦忍着汗流,嘲讽似的勾勾嘴角。
还以为大鱼终于回了海里,结果只是从沟里到了池里。水是清澈了,也不怎么宽敞,跟以前一样,上哪都能碰到找茬的。
在这他还得压制住动手揍人的习惯,只能动嘴皮子。
忍不住动手了,还得用嘴皮子找补回来。
他轻咳一声,一脸正色:“老师,这位同学刚刚威胁会长,要会长包庇他骚扰女同学。”
樊威两眼瞪成了铜铃。
紧接着又是忧愁摊手:“这风自委会长啊,就是海中的门面,维护会长在学校的威严,才更有助于学校的纪律建设。保护会长,人人有责!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上一秒还同情他的尹粼:“……”
廖正忠一头问号,看上去气势没刚刚那么逼人:“有事找老师,不准打架!”
“真的。”尚煦朝尹粼一指,“会长可以作证——对吧会长?”
尹粼没动,他发现尚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像在硬撑。
“瞎……瞎说什么,我干什么了?啊?你自己上来打人。”樊威有围观群众撑腰,还支棱起来了,捂着自己胸口,“突然就一脚……”
这货对那一脚印象还挺深。
尹粼看情势没有收敛的迹象,又看尚煦鬓边淌汗,跟廖正忠说:“老师,在这里说不清,要不每人1分警告了算了。或者交给我们来处理。”
尚煦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哎尹粼,你什么意思?”樊威倒不乐意了,“我啥也没干,凭什么就被你扣了。一天天的针对我有意思?”他甩开几只搀扶他的手,指着尚煦:“这濠中来的混子不好好管,就逮着别的学生干部扣,这样才没人跟你抢校荐了?”
自主招生校荐的名额,历来都从校学生干部里选。这点尚煦还是听说了的,可就1分,尚煦还纳闷他急什么,就听到旁边两名风自委的在嘀咕。
“樊威学长又想干什么?”
“一周不到,他扣了4分,急了呗。”
确实急了,这货还在噼里啪啦说:“把纪封道针对走了,就针对我,是吧?把我一学生会的干部一天天往政教处送……”
……
尚煦挑眉,默默给他竖一拇指。
原来他一学生会的干部,还老被人往政教处送。
还以为尹大会长要发飙了,结果还是纹丝不动扑克脸:“嗯,你还记得你是学生干部。”
怼得好。尚煦在心里鼓掌。
“尹粼,算了吧。”刚刚透露尚煦以前学校的人又来搅和,“校荐这东西,总不会一人拿俩吧?”
“会长这位子本来也不是你的。”
“就是,知足点儿吧。”
樊威这俩狗腿说话还带冷笑,刚说完,周围又成了巨型候鸟栖息地。
廖正忠朝尹粼招个手:“尹粼,按你们风自委的处理。下次再有这种事。”他目光灼灼盯住尚煦,“就不是扣分而已了!”
尚煦谁也不看。
他没有力气抬头,只保持住某个姿势,盯着地面,看着仿佛顺从。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人群散去,山风拂来,他反胃的感觉才一点点消下去。
学习的地方也不怎么好学习。他不想待在这了,收拾了学习资料就下坡去。
风自委都查完了吧,可以回教室去写。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一个人影就闪到他旁边。
白得发亮的皮肤,衬得袖圈的红色无比鲜艳。他这几天都快变成斗牛了。
没人上下,整条坡道只有他俩。尹粼离他一米开外,侧目看他:“用不用带你去医务室?”
尚煦愣了一下,知道自己的状态被看穿了。
从眼角瞥了尹粼一眼,又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不用,哪那么矫情。”
“你脸色很白。”尹粼说。
尚煦跟他对视,忍不住笑着挑眉:“你更白,要不我送你去?嗯?”
尹粼斜了他一眼,懒得应他。
并肩同路,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有了一点和谐。
只静了一会,尚煦忽然问:“纪封道是谁?”
尹粼瞳孔微微扩张,眼神清亮:“我们班的人。休学了。”
“嗐,这些我知道。”
尹粼:“问这干嘛?”
“我现在这张床,本来该是他的吧?不问清楚我都睡不踏实。”尚煦打了个大哈欠,又加一句:“我也是随便一问,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尹粼眼帘微垂。
他看了眼记分表上自己的会长签名,又看看自己的红袖圈。
一路没再说话。
第二天周六,还有半天课,下午才放人回家。
放学铃一响,林佳铭忽然走上讲台:“大家先别走!被分到培优后进的同学,现在可以搬东西去一楼了。最晚在周日晚自习前搬完!”
全班一片哗然,很多人不舍得要走的同学。
这就要走了?尚煦微怔。
开始收东西的不到十个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谁是后进生。
换就换吧,换地儿挺好。反正去哪他都能待。
开始收拾东西,才发现自己的桌肚和书箱是有多乱。
以前就算收拾了,一个下课就被那些傻逼混子给搅弄得乱七八糟。后来干脆不整理了。
不光不整理,还得“入乡随俗”,书就随便扔,有点“问题学生”的样子。
他盯了那箱书好一会,才弯腰一本一本放到桌上,分类摞好,再放回去。
汤布雷在旁边看他,跟在看变种人一样。
确实乱,他和汤布雷的东西都能混到一起去。
“咱也太相濡以沫了。”尚煦还得一本一本看署名,“还是区分一下比较好。别太想我。”
“再见吧,我恨不得跟你区分区分。”汤布雷调侃着,背起书包冲出教室了。
确实是“冲”出教室的。看上去挺急。
尚煦翻着翻着,翻到摸底考的各科试卷,一张一张看过去,最下面是物理。
他还惦记着把物理卷借给尹粼,但这小扑克跟汤布雷一样,一放学就不知道蹿哪儿去了。
还以为他回家了。一瞥他座位,书包还在呢。
天色渐晚,别人都陆续回家,风自委活动室还活像个小型菜市场。
“老大,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了。一次两次就算了,这周我们快被烦死了。”
尹粼站在中心,觉得自己被一群撒娇怪围住了。
“我们说他床单有褶,他说那是装饰,自己缝的。让我们去拆线。”
“拆线就算了,还说宿舍不能带剪刀,我们得用牙齿。”
“说他刘海太长,他就用水抹个背头。”
“背头就算了,用水抹的背头,我们是马上扣还是等他干了再扣?”
“还有他那双四色鞋,非说套个鞋套就清一色了,我们能不能没收鞋套?”
“要是全校都跟他似的,我们是不是要把自己送去政教处?”
“老大——”
“行行先安静。”尹粼快被吵成开水壶,七窍呜呜冒气,“校规制定有问题跟我们没关系,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有,就昨天那个尚煦——”
“除了尚煦呢?”尹粼赶紧打断。
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紧抿着嘴,好像一不小心槽就会吐出来。
尹粼拉张椅子坐,长出一口气:“明天高一要来,先把迎新活动解决了再说。”
会长拉回话题,这群高二的才想起来他们为啥开会。
刘臻第一个站出来:“我们高二七个人留宿,明天早上去站校门。”
勤务长挥着张纸跟他汇报:“谁留宿值大门我都安排好了,给你看看。高一大部分是下午来,其他人明天下午早点过来做指引。然后……纪检这次还给活动策划么?”
尹粼往柜子上一指:“策划案我收到了,你们可以看看。”
纪检部的策划案,大家都无比熟悉了。一有新策划就观猴似的围过去,脸上洋溢着赶集逛街的热情。
果然,纪检的策划,永远是华丽而不失简洁,抽象而不失空洞,颇有身为学生会领袖人物非凡的领导艺术。美好的蓝图需要每一个一线岗位上的劳动者一笔一划地填充。
第一条,迎新当天,风纪自管委员会需以规范崭新的风貌于校门口列队欢迎新生到来。
第二条,风纪自管委员会需以亲切的面貌,温和的言语,让新同学感受到来自学校的人文关怀。
杨槟带头傻笑:“咱学校要能有关怀,母猪都能在树顶上倒立了。”
“没其他事就都先回家吧。”尹粼看完出勤表,把纸一对折。
全体突然肃穆地注视自家会长。
尹粼抬眼,目光扫了一圈,逐一对视。
然后埋头折纸:“尚煦我来处理,散会。”
集体点头:“哦!”
“我来处理”四个字就是风自委的老规矩。
整个风自委听他一句承诺,心能放到大肠里去。一个个听话地背了书包,互道辛苦,离开活动室回家了。
汤布雷最后一个走,没立马出门,坐那犹犹豫豫。
他问尹粼:“你还留宿呢?”
“嗯。”尹粼轻点下头。
周围渐渐没人了,连活动大厅都空了。走起路来还回音阵阵。
“你留这么频繁,都不回一下家?”
尹粼去房间后面洗手池搓抹布,水声哗哗。“要迎新呢,回什么。”
“也不一定是这周,就是……”
汤布雷掐了话头,看了他一会,脚在地上蹭了一下,又忍不住回头问一句:“你真没事儿啊?”
尹粼在打扫活动室,抹抹桌椅,扫扫地,再把平时的扣分记录表都整理进文件夹。
“我没事。”他耐心地回应关心,把东西都收整齐了才走,“走吧,你到家两个多小时呢,早点回去。”
走出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飘起了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