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动静闹得太大,左廷玉赶过去时,大王身负重伤、满身是血地被人抬回来的事已经在芷兰殿内传开了。
王后受惊过度,在赶来见大王的路上忽然便破了羊水,因日子不足,因而难产。
季恒听了这消息,忙赶了过去,拾阶而上时,恰好见一名侍女从殿内走了出来,他便问道:“王后现在如何了?”
这侍女年纪还小,不过十四五岁光景,眼眶红红,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说道:“王后刚刚已经生了,是位小王子殿下,可小殿下他——他不哭啊!产婆打了他好几下屁股,那力道,我都怕把小殿下给打死了,可殿下脸憋得发绀,就是一声也不哭啊!”
殿内也正“热闹”着,几名产婆围着小殿下是手足无措、焦头烂额。
季恒纠结了片刻开口道:“小婧,产房我不方便进去,你是女孩子,能不能帮我进去看一眼里面是什么情况?若是产婆实在没办法,那我有一个土法子,可以先试试,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小婧应喏。
季恒又看向那小侍女,安排起来道:“能否麻烦你去打一盆温水,和一盆稍微凉一点的水?”
那小侍女也忙跑去打水。
过了片刻,一冷一热两盆水便端进了芷兰殿。
小婧在殿内道:“公子!小殿下还是不哭,公子有什么法子?快说说吧!”
季恒站在殿外道:“小婧,你先把阿宝抱进温水里,然后帮他按一按四肢,顺顺后背,让他舒服一点。”
殿内一阵手忙脚乱,过了片刻,小婧说道:“公子,已经放进去了!小殿下好像有点舒服,嘴角像是在笑呢!”
阿宝有反应,想必情况不算太遭,季恒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来了那么一点,说道:“那现在,再把阿宝放进冷水盆子里。”
是的没错,他所谓土法子,总共就这么两个步骤。
产婆照做,而阿宝刚碰了凉水,忽然便应激了,小青蛙似的缩回了两条腿,“哇—”的一声便哭了!
产婆说道:“行了行了,这就行了,哭出来就没事了!”
这一哭,阿宝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小婧便在一旁逗逗阿宝的脸,说道:“小殿下啊小殿下,你可要记得,咱们公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季恒爷爷奶奶是地质学家,之前国家三线建设,他奶奶临产前也一直在乡下勘察。
他小时候便常听他奶奶念叨,说当时条件有限,奶奶是如何找了个小诊所便把他爸生了下来,他爸不哭,当地产婆又是如何用这土法子,一下子就让他爸哭了出来。
他心道:“奶奶果真诚不欺我。”
过了片刻,几位乳母、宫女便簇拥着阿宝走了出来。
季恒正要去看看,却见刚刚那小侍女也跟在了大部队后方,像是又在哭了。
季恒便问道:“怎……怎么了?”
那小侍女说:“王后一直在流血,侍医正在里面诊治,但情况好像……很不好!”
——
季恒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那日阿嫂难产,产婆是用了一种极其残忍的方法才让阿嫂把孩子“生”了下来,否则便要一尸两命。
这件事是阿嫂同意的,可一旦实施,母亲便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季恒灰头土脸、六神无主地回到了阿兄那头时,刚好见姜洵从殿内走了出来。
夕阳西下,路面地砖上的水迹半干未干,两人一个站在殿前,一个站在庭院,就这样遥遥相望了许久。
而一想到自己即将要对阿洵说的话,那“阿洵”二字他便怎么也叫不出口。
最终是姜洵自己走了过来,两手抱住了他的腰,眼泪开始无声滑落。
姜洵就这样抱着他哭了很久,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衫,一开始还有些温热,很快便又被晚风吹得冰凉。
他实在不忍开口,可说晚了,又怕阿洵、阿灼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
他抱着姜洵的头,轻抚了几下,开口道:“阿洵你是男孩子,叔叔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不要哭……你母后,”他尾音微微发颤,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母后刚刚生了,是一个小弟弟,很可爱。但你母后现在……她现在情况很不好。我去叫上阿灼,我们去看看母后,好不好?”
姜洵在他怀里狠狠抽动了两下。
——
两日后,齐王薨逝。
又隔两日,王后紧随其后而去。
临淄连下了几场大雨,珠帘顺着屋檐垂落,两具灵柩一左一右摆在了殡宫内。
季恒守灵跪了一日,夜里回到长生殿,又借着油灯撰写公文,一来向朝廷报丧,二来,也要按阿兄遗志请封姜洵为齐王,请封姜灼为琅琊翁主。
他吹干了墨迹,卷好了竹简,用细麻绳捆好,又在麻绳打结处按下了一块封泥,在封泥上落下了齐王印。
弄完,便钻入被窝,沉沉地睡了一觉。
殿外下了一夜的雨,这一觉他睡得毫无意识,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昏了过去,一夜时间像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剪走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隔日小婧推门入内,她见公子呼吸浅浅,却又睡得很沉,有些不忍叫醒,便只轻声唤道:“公子?”
想着公子若是不醒,她便给公子告个假。
这一声“公子”叫得极轻,仿佛生怕叫醒了他一般。
可季恒还是听到了,应了声:“好。”
而又过了片刻,季恒才爬了起来。
殿外阴雨凄凄,殿内也有些昏暗,兴许是天气的缘故,他感到胸口隐隐闷痛。
他在内宦服侍下洗漱、用饭、喝了药,而来到了殡宫时,却见前来吊唁的十几名属官都围在庭院里窸窸窣窣,似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之前聊到了什么,只听申屠景说道:“竖子,不足与谋!”
听了这话,谭康简直气炸了,为人师表,竟气得直跺脚,说道:“你说谁是竖子?你说谁是竖子!无论如何,如今符印也掌在恒儿手里,是先王临终之前亲手托付的!必须等恒儿来了再行决议!”
季恒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申屠景是齐国国相,天子派过来的人。
诸侯王可以任命封国百官,可唯独国相需要中央亲自委派。诸侯国所有公文,都需要经国相之手,也算是天子对诸侯国的一种监督手段。
申屠景在长安时有点政治手段,可甫一来到诸侯国,便发现这诸侯国官场上除了他,其余全都是诸侯王的人。且因国相这职务微妙的立场,大家对待他的态度,也都是字面意义上的“相敬如宾”,总之不是自己人,总之隔着一层什么。
大家高高供着他,可他完全是无根之萍,毫无根基,压根做不了什么。
他想培养出自己的党羽,可齐国这些人又受孔孟之道“残害”太深,满脑子仁义道德,要食齐王之禄、忠齐王之事,叫他根本无计可施。因此在齐国待了三年,除了听听墙角、打打小报告,便没什么政绩。
可如今齐王薨逝,王太子年仅十三,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且先王托孤,竟托给了一个十七岁小儿?此事不止是他,齐国大部分属官也都感到不妥,他的机会来了。
太子年幼,握不住权柄,便势必会有权臣产生。
他要成为那个权臣。
內史朱子真执掌民政,此人无偏无党,以公事为先,听季恒过问,便说道:“这阵子齐地连降暴雨,各地水位多有上涨,不少郡县都呈报,说雨若继续下下去,河堤恐怕支撑不住了……”
今年的气候属实异常,听闻代地的春天便来得格外晚。
树木刚吐出嫩芽,转眼便又被大雪覆盖,雪连降十日,雪深三尺,牲畜多冻死。
而直到三月中旬,黄河才堪堪解冻,带着大块的冰坨往下流,途径梁国、赵国,流入了齐国,却又与齐国提前而至的汛期撞了个正着。
前后夹击之下,这水位不涨才怪。
此事非同小可,季恒想了想说道:“能否请各位大人移步到文德殿详谈?”顿了顿,又道,“请太子殿下也到文德殿相商。”
文德殿是齐王与属官们议事的场所。
季恒不清楚这些德高望重的属官们肯不肯听他的,语气便也格外客气。
可如今先王薨逝,水情不等人,且无论如何,没有季恒手中的符印,很多事也很难安排下去,朱子真与几名属官便互相看了一眼,说道:“那就移步吧。”
申屠景则与几个僚属停在了原地,原本不准备移步,可看着越来越多的属官离开的背影,又逐渐感到了不妙。
只听其中一人眉头微蹙、慢条斯理道:“如今是公子恒执掌符印,请属官和太子到文德殿议事——符印,太子,文德殿——这怎么看,好像道理也都在他们那一边!”
几名僚属纷纷道:“是啊,是啊。”
那人又道:“今日议的又是水情这等大事,我们若是缺席,反倒是我们要理亏了。”
大家一听有理,只好也跟上了。
几人在履阶前脱了履,而一入殿,便见季恒已坐在了左侧之首。
对面空位上放好了席子,季恒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申屠大人请上座。”
昭国以右为尊,右侧上首本就是国相的座次。
申屠景看了季恒一眼,只觉莫名其妙,甩了甩衣袖,走到对面坐下了。
季恒明白这眼神的含义,身为十七岁的一个“竖子”,之前除了节日宴会,他的确也没什么机会出现在这里,在座各位大臣才是文德殿常客。
可他今日一来,却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还坐了上首,是否太心急了些?
季恒也觉得不大妥当,其实他刚刚是想坐在门口的,反正坐在哪儿,也不影响他说话。
后来是谭太傅把自己的座次让给他,把他按坐在了这儿,他也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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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