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蒋阔觉得江淤有大病。
他们是直接从他家来的,喝到凌晨六点,倒头睡了两小时,忙不迭地过来给叶绾色撑场面。
面试演员的专业场合,有他俩纯出钱的什么事儿,席位都是临时添的。
江淤为了见人家,连夜为爱当三,都他妈躲人家床底去了,他刚才一上午坐那儿一言不发,看谁都是欠他八亿的死表情,双手抱臂,不时抬手看表,脸色森冷。
直到叶绾色露面,他的脸色才缓和,泛青的面皮有了回春的迹象。
江淤干嘛来了?
保驾护航来了。
种种言行跟前些日子撂的狠话矛了大盾,疯狂抽自己的脸,打得不要不要的。
他俩在一起混了十多个年头,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叶绾色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事,江淤也这样,一言不合就给人喂资源,喂的方式非常粗暴冷酷。
蒋阔就知道,叶绾色不在川城还好,她一回来江淤准完蛋,人燥得慌,从西宁回来,脸上成天就写着五加五,十个大字:“老子要替叶绾色开后门”。
要说他这几年寡素洁身没女人,蒋阔不信,这岁数的男人欲重,生理需求得不到解决会憋出问题,但认栽的,真就只有那一人。
他俩当初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身边朋友只知道大概,一句话总结就是,叶绾色果断地把江淤甩了。
蒋阔得到消息后震惊了许久,挺钦佩那小姑娘,娇娇弱弱的,捅心窝子一捅一个准,野得不行。
江淤分手后也绷着,没再找过叶绾色,反正就是各过各的,两厢不搭理,蒋阔以为俩人没戏了,直到今天这出,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捕猎。
江淤那点儿小心思摆上了台面,纯路人都能看透。结果他见着人偏不会好好说话,嘴里吐不出象牙。
“江老板,您以后想一个人死在豪宅里是吧。”蒋阔从后视镜里看了江淤一眼。
江淤闭着眼,脸色苍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滚。”
蒋阔:“行啊,我看咱小叶子挺不待见你的,还想帮你说两句。”
江淤咬牙切齿:“你姓蒋,她姓叶,跟你上下五千年都不是一家,别瞎攀亲戚。”
蒋阔笑了一声:“邪火很高嘛,你跟我急什么。想自己道歉?但您有人家微信吗?”
江淤太阳穴直跳,想要发怒,他早上气得直接把微信卸了,这种单方面就能删好友的玩意儿能不能立马从世界上消失。
蒋阔叹了一声气:“我倒是帮你打听过,徐念云这些年没来找过她,当妈当到她那个地步也是奇葩了,自己过不好,还不想女儿过好。”
江淤没接话,眼前浮现出叶绾色刚才的哭戏画面。
大音希声。大悲到头是沉默。
不得不承认,她的演技升了一个台阶,相比那些流量派,她有很明显的演技优势,明明年纪不大,小小的人儿却有无限能量,一入戏,头发丝都会演,举手投足很成熟,浑然天成的高级感。
不过她变了,收敛锋芒,不骄傲了,再也不是那个日天日地的小太阳。
刚才他故意给她递话,她竟然不敢自信地在人前说一句:我最大的核心优势,是我本人。票房号召力都他妈扯蛋,只要砸钱搞宣发,名不经传的绿豆都能吹成一朵花。
但她就那样浅笑一下,微微欠身,走了。
这试戏机会是她自己得来的,他并没有帮她背后运作。
她以前就有睡前勾画剧本的习惯,用不同颜色的油性笔在纸上写批注或体会,每一页都贴了便利贴,写得密密麻麻的,有时候看到一半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应酬回来,会替她把剧本收好,抱她到床上,然后随手挑一只红色的笔,在她额头上画一只猪,隔天她醒来发现,气冲冲地从浴室回到床上,抓着他就是一顿狠掐,他捏住她的双手躲开,抱着人抵在墙上,身下重重地抵进,没过几分钟,她就乖乖地软下来。
他昨晚在她房间看到《雪夜雾都》的本子,才突然想起这回事来。其实他要么投游戏赛道,手里已有一支成熟的电竞赛队,要么干脆玩一票大的,反正他掌握着普通百姓接触不到的资源,一般不管电影项目,有点儿小打小闹了。
叶绾色先前的几个女演员演完都没急着走,拐着弯替自己说话,不动声色地套近乎,她倒好,直来直去,一点儿为自己争取的意思都没有。光说自己对人物的了解程度就够了?单纯。她这几年简直白活了。
这社会只靠才华不靠人脉资源,还真的拿不到入场券。
但她也会逢场作戏了,她最讨厌的酒桌文化,现在能笑吟吟地应对,还能顺着大佬的话题接两句。
不该是这样的。她的一身傲骨去哪里了?
江淤清了嗓,声音仍沙哑:“你替我给郑柏颂递一句话。”
蒋阔:“嗯?”
江淤咳嗽几声,手放在腹部,沉声说:“这个角色今天定了,只能给她。所有条件随他开,所有资源,只要我们能提供,都朝他倾斜。”
蒋阔分辨了几秒他这句话里的她和他,明白了,吹了一声口哨:“哟,就护上了?你是不是有点儿心急?万一人家能凭自己本事”
江淤打断他,不轻不重地说:“她缺一个机会。”
一个扬名立万的契机,让她这些年撞的南墙都值得。
大导演的要求无外乎那几样,溜须拍马,暗箱操作无非那几招,蒋阔通通门儿清,痛快答应:“兄弟给你办。”
江淤看着蒋阔,亲兄弟明算帐:“你有什么要求,也跟我助理提,回头让法务拟合同。”
这话见外,蒋阔不乐意:“您现在穷得就剩钱了是吧。”
其实还真是。
但江淤兴致不高,难得不反驳,调低椅背,身体往后仰,合上了眼睛:“嗯。”
蒋阔听见旁边的呼吸声不对,有点儿虚,他侧头,见江淤嘴唇发白,吓了一大跳,“老毛病又犯了?我说你定期去医院检查没有?”
江淤眉头紧皱,忽而又舒展开,眼底薄薄一层倦意,话很淡,跟天气一样阴沉:“随他妈便吧,该生生,该死死,活到死的那一天。”
-
叶绾色开车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气,满脑子都是江淤说的那句,赔得裤子都不剩。
那她倒是很期待江淤破产,被扒得不留一条底裤,只能在街上裸奔,然后因为影响市容被抓起来。
她把自己逗乐了,又迅速地摇了摇头。这座城里谁敢关他?不看僧面看佛面。
杨苑特意把今天的通告都给她空了出来,下午没有安排,叶绾色掐着点儿,直接开去了超市,遇上周末大减价,她往购物车里进货式地买东西,零零碎碎的装了一大车。
她提着满满的五个购物袋,手指都被勒红了。走到老居民楼下,闻到星星点点的香气,她站在原地呼吸了几口,晚秋不过一棵桂花树。
他们是秋天认识的。
叶绾色对江淤的第一印象不佳,相较于正在读书的她,江淤是社会人士,皮相虽俊,一看就是吊儿郎当的少爷,属于那圈子里的子弟特质明显,仗着家里有红色背景,在外面没边儿的浪。
不算海底捞的那次乌龙,江淤胃出血进医院前,她还见过他一次。
她从高一暑假就偷偷在一家俱乐部打工,里面的驻场rapper是她邻居,她就在旁边配合着打碟,活儿轻松,工资日结,工作也稳定,比卖酒水拿抽成来得安全。
那晚有人包场,一群衣着光鲜的俊男美女肆意地释放青春。
叶绾色在台上跟着节奏晃浪,头发扎起来,戴着墨镜和鸭舌帽,头顶是一盏巨大的光球,她故意穿得松垮,所以没人注意到小小角落里不起眼的她。
二楼的主位卡座最热闹,不知道谁点的酒,一排排的侍应生端着托盘送上去,老板在后台乐疯了,光这一晚,这季度的营业额番了几番。
晚上十点,叶绾色要撤了,不然回去晚了没法儿给家里交代,学校晚自习也就到十点,她换完衣服出来,场子里又热了几分,起哄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抬头看,楼上一堆人围着卡座,里三层外三层的,看不清。
台上的大屏幕也在同步楼上的盛况,她微微眯眼,卡座最中间那个人的身边一边坐了一个性感美女,他的态度倒是倦懒,身上的衬衫解开几颗扣,脸很瘦,透着一股玩世不恭,垂着眼,嘴里咬着烟,正在扬手撒钱。
叶绾色瞪大眼,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人撒钱。
一沓一沓的粉钞被洒在空中,雪花片一般地飞,纷纷扬扬的,楼上楼下的人都伸手去抢。人人为之弯腰低头的东西,被他弃如敝履。
他骄矜漠然,仿佛扔的不是钱,而是藏地祈福用的隆达。
叶绾色看了几分钟这种败家行为,冷笑一声,在心里给他加了一句负.面.评价,从后门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