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花卧酒养只猫 第51章 相见有时

楚逍开始有些摇晃，身上鞭伤遍布交错，从林汐之指尖退离，林汐之抬头时，他已闭上了眼，整个人歪斜着仰起头，毫无控制地倒了下去。

她来不及扶住他，亦推挪不动，只好一面拉了盖毯，盖在他身上，一面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她心想方才应让柳随风来给他看看，不该自己给他上药才对，这也不知是昏倒了还是累睡了。

须臾不见有人回应，她便往外跑，迎面撞上了往里赶的柳随风。

柳随风将她扶稳，柔声问道：“别慌，怎么了？”

凤儿抱着柳随风从自己行囊里找出来的衣袍，跟在后面，“王妃，衣裳！”

林汐之连忙伸手接过，“快，他似是昏过去了。”

柳随风方才在外头看了一眼，早已知晓楚逍的状况，不慌不忙跟着进屋。

林汐之将手里的衣袍放在榻上，急道：“随风，你快看看，他是不是伤得太重了？”凌乱纵横伤痕似印入了她心里，光是想着便害怕起来。

柳随风靠近了几步，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只看着，不说话。

凤儿不知他那样是在看什么，催促道：“主上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

“累，饿，虚弱，至少跑了一日一夜，昏过去了。”他掀起盖毯看了一眼，又嫌弃般盖上，“姓楚的骨络是真的大，我这衣裳他穿许会小了些，把他自己的衣裳洗洗，烤干了再给他吧，反正他也得睡个一天半日的。”

凤儿犹觉不妥，“里衣染了血，不是好洗的，外袍厚重，也不好干，我到外头看看，找找有没有卖衣裳的。”

“那姐姐快去，我先给他再盖张厚实的。”

两个姑娘即刻便忙活起来，一个急急忙忙地跑出门去，一个着急忙慌地去找被褥。

柳随风叹了口气，又掀开毯子将他身上的伤口检查了一番，“每一鞭都避开了要害，也是有心了。”

“你说什么？”林汐之抱着被衾回来，听见了，不太明白，她亦不知是谁打的他。

柳随风转身往外走，“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再去弄些愈伤的药来。”

林汐之见他大摇大摆地出去，大声道：“好嘞，多谢。”

柳随风停在了一声多谢之后，他回头望向林汐之，笑意翩然，“林姑娘，你可要当真想着谢我。”

林汐之愣了一瞬，不知何意，但有恩言谢，实属应当，她迟疑着，点头道：“嗯……好，我知道的。”

柳随风满意一笑，跨出门去。

林汐之将从耳房里拖出来的被衾盖在楚逍身上，将他的手拉起，放在自己脸上，确定是温热的，才放心离开。

颜崇安就地审问了捆在檐柱下的白袍侍卫，看见柳随风在院子里又点了一个小炉熬药，问道：“诶？你们怎么把他们捆在这里啊，没地方安置吗？”他说着便往柳随风身后走。

先前堆放赈灾粮草的院子里如今放了两三张桌子，用于晾放各种草药。

几个泥炉放在桌子上，柳随风站在院子里看着火候煎煮，耳边全是药壶里“咕嘟咕嘟”的声音，没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他们曾在山林里冒着严寒埋伏了好几日，关大人说不必将他们带回屋里，就在院子里就好了。”

他握起药壶把手，将浓黑的药倒进陶碗中，端起，一转身，两个男人一般高，险些迎面相吻。

林汐之正好从屋里出来，看着那药碗里的药汤近半数洒在了颜崇安身上。

柳随风呆住之后眨了眨眼，肩挎头歪，挫败写在脸上，“糟了，林姑娘的药啊……”

颜崇安还没来得及道歉，又疑惑道：“啊？之儿的药？”

“是啊，林姑娘一身的毒，你们不知道？”柳随风端着剩下的半碗药，看了一眼林汐之的位置，绕开颜崇安走了过去。

林汐之接过便喝，全没注意到颜崇安诧异的神情，柳随风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颜崇安，等林汐之喝完，又把碗接下，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了擦嘴角。

颜崇安疑惑的目光转而变作惊恼，喝道：“你竟敢与九王妃如此接触？！什么毒，怕不是有心蛊惑，给王妃下毒？！”

忽然提高的声音将林汐之吓得一搐，她本想着医者面前没有尊卑，颜崇安这一声呵斥令她有些无措，才想起来，确实还有男女之别。

她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姐夫，他是医师，只是在照顾我，至于毒，我回头再与你和大姐姐细说。”她知道这解释有些牵强，但总比没有好，总归是自己懒钝，想少了些。

柳随风将碗端回小炉旁放下，与颜崇安对面站着，相距不过半臂，随和笑道：“九王妃完璧之身，不知几时和离？”

颜崇安与林汐之一同惊住，林汐之不明白柳随风是如何知道的，这医师似乎只看一眼便能晓得人的身子有什么、没什么，颜崇安则似知道了个惊天的秘密，脸色红红白白。

“随风，你我是朋友，你救了我，但此事，事关我家人性命，细作听去倒是无忧了，只是不能传到陛下耳朵里，故而你知道也无妨，但还是不要说出来。”

“嗯，好，我听你的。”

柳随风对林汐之温言轻语，颜崇安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他看了一眼林汐之身后紧闭的门扇，面上起了长辈的脸色，“之儿，你跟我来。”

颜崇安领路，绕进后院厢房处，停在院落门洞前，“之儿，楚逍身上的伤，是他设计的一部分，他本不愿你插手，是想要护着你，可你却跑来了鸾城，他顶着夜寒和伤势便非要来找你，你怎能与那个郎中……”

林汐之听闻如此这般，亦是问心无愧，“姐夫，随风只是作为医者在帮我，他说了，还想见见楚逍呢。”

“你……”颜崇安不知如何去说，柳随风的意图他一眼了然，而偏偏林汐之是个半傻半愣的，全当他是个好人，他无奈补充道：“不论如何，你要小心他给楚逍的东西，誉王若遇害，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林汐之不懂其中关窍，迷茫道：“哦……那……我小心些？”

“多小心些。”颜崇安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林汐之用力点了头，“嗯！记住了。”

颜崇安对此唯有叹气，一介武人言辞本就笨拙，眼下也只好静观。

关宪回府面对满院子或站或坐的禁军官兵甚为不解，他正想询问，柳随风看见了他，招起手来。

“大人回来了，大人府上太有福气了，九殿下和天崇卫督领都来了，我可从没见过这世面。”他夸张说着，又转头去煎药。

关宪点头道是，往里走，与从内院出来的林汐之和颜崇安照面，恭敬拜道：“王妃，督领。”

颜崇安上前扶起他，“关大人快起，晚辈哪里受得起您拜见？”

林汐之往关宪身后看了看，“大人可有看见凤姐姐，她出去给楚逍找衣裳了。”

“找衣裳？”关宪不大明白，更不明白的就是，楚逍去哪了？他在不大的院落里张望，细看了他能看见的每一处。

林汐之蹙眉道：“是啊，他被人打了一身，衣裳脏脏乱乱，全是血，招惹的人多了，我也猜不出是谁打的。”

关宪大惊，望向林汐之疑惑多于担忧的脸，“什么？！有人敢打九殿下？！”

“是啊，我也说了，也不知陛下如何将那人扒皮抽筋了呢。”

“殿下可还好？”

林汐之说得颇轻巧，“没事，昏过去了。”

“昏……”关宪仿若听闻自己大限将至，“在在在在在……在哪儿？”

“屋里呢。”林汐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厅堂，“原来这样生得高大结实的男人也会有烦心的时候，也不知鸾城有没有合适他的衣裳。”

关宪忙道：“有！老臣这就去寻！”他大步流星出了门，看起来比平日里矫健十倍不止，林汐之心想，若不是身子年老不允许，他定会跑起来。

关宪着急的模样与林汐之淡淡然的模样对比鲜明，颜崇安似觉不对，问道：“之儿，你是不是……不喜欢九殿下？”

林汐之听得愣住，喜欢？眼睛一眨，她当真回忆了半晌，努力思量了一番，反问道：“姐夫，若喜欢，会是什么样儿的？”

颜崇安立时答道：“你至少该着急啊。”

“哦……那我着急过了，方才在屋里挺急的。”林汐之信心满满，想着自己也不算辜负。

“那现在呢？”颜崇安追问道。

林汐之想了想，“现在等着他醒来啊。”

“你就不怕他醒不来？”

林汐之摇头道：“不怕，怕是无用的，随风说了，他睡睡就好呀。”

颜崇安似噎住般无言以对，若是林芸，此时当已坐立不安，团团打转。

林汐之看了一眼廊下捆着的侍卫，“他们都说什么了？可有交代？”

颜崇安回过神来，道：“哦，他们说是得了大梁人的命令，要杀关大人，但后来又变了，要杀你，因着正好你在鸾城。”

“真是奇了，为何都要杀我？”

颜崇安看了林汐之半晌，道：“……这你得问楚逍。”

林汐之满眼写着“为何”，却没有继续追问打算，心想要问楚逍的事情，那便是不能说的事情，不该知道的便不打听，懒人活着最要紧。

楚逍沉沉睡着，身上的伤口逐渐结满了痂，林汐之回到屋里看他时，拿了柳随风给的一卷纱布。

她记着颜崇安的话，便没有让柳随风进屋帮忙，可她没法拉起楚逍，便只好用尽了力气推他来回侧过身去，将纱布缠在他胸口腰腹上，一圈又一圈，但终究弄不妥当，凌乱不堪。

楚逍朦胧中双手动了动，林汐之听见他似在说话，停住了动作，趴在他身上细听，一番操作她亦累得一塌糊涂，想着正好休息一下。

腰后忽有重物压下，她扭头一看，发现楚逍竟抱住了她，“之儿别走……”

林汐之试着起身，却根本没法动弹，“我没走，我不是在这儿吗？你先放开。”

楚逍双手收得更紧了些，抱着她拉到自己身上，翻向另一侧，将她整个人笼在怀中，脸埋在她的头发里。

林汐之视线之内只看见楚逍满是伤痕的身子，一道道或新或旧，铺满了她的眼睛，新伤结了痂，依旧皮开肉绽，她喉中不知如何竟有些酸涩冲到了鼻子里，眼里起了泪。

她抬眼一瞧，发现他还在睡着，根本没有睁眼，方才一句，似是梦话？

她试着低声安抚他，“我不走，你先放开，我给你上药，包扎好伤口，等你好了，我们就可以回家啦。”

楚逍一动不动，轻轻呼吸着，似睡得极沉，林汐之没等来反应，一狠心，又用力挣了挣。

“弄疼我了，悍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