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花卧酒养只猫 第49章 浮影散

楚胤寒渐渐醒来，身旁只有医官守着，他睁眼朦胧，恍惚间看见了阮千琳的笑颜，手抬起，唤道：“琳儿……”

浮影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消散，他看清时，那个地方只是一束帘帐，失望袭来，嘲笑他的幻梦。

三两医官忙上前查看，躬身唤道：“陛下？”

楚胤寒试着起身，唯觉四肢腰背酸痛，“寡人这是怎么了？”

“陛下，您看着二殿下呈上来的蚀音楼账册，便昏过去了。”

“账册？”

楚胤寒想起了什么，急道：“逍儿呢？！”

医官惊诧相顾，其一道：“陛下，这……九殿下据说已下狱……”

楚胤寒大怒，“混账！谁干的？！”

首领太监在景煊大殿召集了文武百官，“各位大人且候着，陛下更衣便来。”

两三日不曾见到楚胤寒上朝，赈灾回来的九殿下忽然下狱，朝野上下纷纷猜测着其中各种阴谋说法，而雪日晴空下，楚胤寒忽然又说是已病愈，颇有些拨云见日之势。

午后日息最浓之时，楚胤寒踏上御阶，端坐于龙椅上，百官跪叩万岁，日光自门外照入大殿中，落在殿内“建极绥猷”的匾额上。

楚勋由禁军押上大殿，神色坦然，行至阶前，自行跪下，“拜见父皇。”

张画师、楚逍随后上殿，楚逍一身狼狈，口唇煞白，唇角挂着血迹，脸上脏污，尽是灰土斑驳，外袍散乱，里衣尽红，胸口隐约可见一道道鞭痕，天崇卫的狱卒和颜崇安分别在两侧搀着他。

沈均立于文臣之中，见楚逍伤成这般模样，咽了口唾沫，心惊肉跳，暗叹：“是真狠啊。”

到芙沁居下毒的人犯由几个狱卒押上大殿，不识规矩，跪下便道：“小人只是收了钱来陷害那酒楼的，其余的都不知道啊，若是知晓如此严重，小人打死也不敢啊，求陛下饶命！”

楚胤寒不曾理会那人犯如何哭号，看着楚逍的模样他只是心疼，慈父之心燃起了怒火，双手都在颤抖，没有管囚犯究竟在说什么，大声道：“快把九殿下扶上来！”

楚逍停在楚勋身旁，不肯再动，声音低哑，“父王，办事……”

楚胤寒以为自己听错，愣住半晌，他迟迟才想明白，楚逍竟是知晓自己无奈的，怒火化成了一滩愧疚，蓄在了眼中。

他拿起案上账册，扬了扬，“这可是真的？”

楚逍两日未食，让楚勋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有些声色无力，“父王，儿臣亲自查证，费了多年心血，蚀音楼救下的所有人，派到各处看家护院的每一个武夫、打手，都可作证。”

百官哗然，尚不知晓那是什么，联系着楚逍的话和日里听闻的小道消息猜测构想。

张画师道：“启禀陛下，二殿下给小人钱财，仿了九殿下的笔迹，但他不知小人本就是清寰宗之人。”

楚胤寒听闻“清寰宗”三个字心中钝痛，百官惊讶之余没克制住，交头接耳。

楚勋身姿笔挺，跪在阶前，垂首不语，楚胤寒问道：“勋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楚勋咬了咬牙，将矛头指了出去，“儿臣伪造证据，是不对，但儿臣要问，鸾城藏匿的大梁人，是从何而来？！”

楚胤寒抬手一指，“沈均，你说。”

沈均走出文官行列，按照礼数跪拜，高声道：“启禀陛下，微臣亲眼所见，九殿下率领府中亲兵，斩杀外敌，不曾有假，若不是这样，微臣恐怕已死在鸾城郊野之地。”

张画师又道：“陛下，十年前，京城街头有被拐的姑娘从人贩子手里逃离，凤姑娘险些冻死街头，殿下发现了端倪，故而暗营蚀音楼，追查至今！”

“凤姑娘？”楚胤寒一直以为凤儿是楚逍自烟花柳巷里找来的侍女。

楚逍道：“父王，凤儿父母曾是武人，十年前刚刚亡故，故而凤儿有些武艺，在流落途中，遭人下药，绑架到京城，是她告诉儿臣，有毒物跟着人贩子入京，之后便不知去向。”

林芸不顾禁军劝阻，手里握着关宪的奏折，踏入大殿中，身后跟着凤儿。

“陛下！臣妇带来了关大人的奏折，里面有百姓签字画押的谢恩状，殿下将自己的钱财发给了鸾城百姓，关大人正要入京述职，竟险遭毒手！”

凤儿上前拜礼，将偷奏折的犯人推上前去，让他跪下，“你该说的都说来。”

那人犯将昌平寒天境遇尽数说出，伏地祈求楚胤寒饶恕，凤儿与林芸并排跪下，又道：“陛下，到底是何人百般阻挠殿下请功、自证？请陛下明察。”

楚逍站在一旁，目光望向大殿门外，看了许久，没看见林汐之身影，神思飞了出去，全没听见耳边的声音说了什么。

楚胤寒接过首领太监呈上的奏折，翻看之后，又打开了那本账册，那些姑娘的来处几乎都是昌平，入京时身上都带有过毒物，可他眼下只能避重就轻。

他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两个囚犯，命禁军将他们先行下狱，又道：“慎王目无王法，褫夺亲王权位，禁足慎王府，无令不得出，任何人，不得探视！”

上官云珠忽然闯入殿中，跑得钗环散乱，跪地哭喊，“陛下！陛下！大梁人趁机偷入，难道不是楚逍自以为是惹来的祸事吗？凭什么只罚勋儿！”

楚胤寒本压着怒火，犹觉上官云珠声色聒噪，他将手里的账册砸向她，“你自己看看！上官景至今不肯回朝！镇北军连些个大梁小贼都防不住，你来说！是谁的过错！”

上官云珠看着厚厚的账册落在脚边，颤颤巍巍蹲下身去翻看，楚勋连忙磕起头来，“父王息怒，母妃只是关心儿臣，父王莫怪母妃，是儿臣无用，儿臣甘愿受罚！”

“皇后禁足临华殿！退朝！都滚回去！”

群臣惊忙拜下，陆续退出大殿，上官云珠坐在地上，一页页翻着册子，“楚逍，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逍邪邪一笑，阴鸷道：“母后，自我母妃离开，我便不敢是个东西了。”

楚胤寒怒目收敛，站起身来，“逍儿跟我回紫云宫修养，你们都回去吧。”他迈下御阶，从狱卒手里扶过楚逍，又道：“是父王不好，是父王的错，让你受苦了。”

楚逍挣开了他，退道：“父王，我要回府去与之儿解释，她还不知道。”

凤儿怯怯上前，在楚逍脚边伏首拜下，“主上，王妃在……鸾城。”

楚逍一惊，登时大怒，吼道：“我那日与你说了什么？！！”

林芸立时挡在两人之间，“殿下，此事是之儿自己的决定，你若有心，起初便该与之儿商量，说清楚，再者，如若不是之儿，关宪已死，鸾城签字谢你的百姓皆会死于非命。”

楚逍更为吃惊了些，满眼惶然，“慎王府的人呢？”

凤儿直起身来，回道：“主上，他们不见了。”

“蠢货……之儿有危险，快……”楚逍挣开了颜崇安，一转身便有些站不稳妥，踉跄了几步，就要往外跑。

楚勋知他伤势，起身截了他的去路，“你伤成这样是要去哪里？让颜大人带人过去便可，我那几个侍卫，还配不上你动手。”

上官云珠落得满脸是泪，坐在地上甚为诧异，自己的儿子何时与楚逍如此交好了？那诧异逐渐化为惊惶。

楚逍双眼一空，望向楚勋，视线犹似涣散，声线压下如恶灵一般，“二哥何时配得上管我了？”

楚勋一下呆住，不知如何再说，他未见过楚逍如此神情。

楚逍撞过他一侧臂膀，大步往门外走，凤儿连忙起身跟上，顾不得告退。

楚胤寒知道楚逍的脾气，他没想到的是楚逍叛逆浪荡全是如此筹谋，一把抓过颜崇安便往外推，“快，快，你快带人去看着，逍儿和之儿，你们，全都要回来，快去。”

颜崇安领命退下，与林芸相视一眼，奔出了大殿，他抬手一招，数十禁军自觉跟上他。

“殿下，宫里有马！”他高声喊道。

楚逍闻言停住，“在哪儿？”

“殿下跟我来。”他从他面前走过，目光凌厉，拍了他的肩，示意他跟上。

牵马时，他顺手拿了自己放在耳房里的裘衣，递给楚逍，“殿下若想救人，先得活着。”

楚逍接下裘衣，盖了自己脏乱染血的衣袍，穿在身上，数十龙驹暮色披身，直奔鸾城。

林汐之身子果然有些好转，精神气足，已然没了瞌睡之感。

她帮着关宪捯饬过年的贴花，剪了几张喜雀登梅，又剪了几张蝶梦花影，“再剪几个福字如何？关大人。”

关宪拾掇着一张张红纸剪成的窗花，笑得合不拢嘴，“王妃手巧，今年老臣府上可有福气了。”

柳随风在一旁炉子上熬着药，淡淡笑道：“你可当心她剪了手，我听说九殿下不是好惹的货色。”

“你听谁说的？”林汐之奇道。

柳随风回想了一会儿，“就……那日途经山里，几个大雪天里穿着绣金白袍的男子，手里握着剑。”他说着打了个寒战，“在雪里洗剑，吓人的很。”

关宪与林汐之知晓那是什么人，相互对上了眼神，没有说话。

两人神情入了柳随风的眼，他又道：“林姑娘改日给我引见引见，我还没见过什么皇亲贵胄呢，姑娘是头一个。”

林汐之微微歪了歪脑袋，似将什么重物移到应该用作思考的位置，“那这么说……你这个神医……都只给普通百姓治病？”

“百姓才是大多数，得到大多数，就是得到一切，不愁见不到达官贵人，这不，达官贵人还得来求我。”柳随风眉目柔和的脸上说着便满是傲气，微扬着头。

林汐之亦觉有理，点点头，手里折好了纸，剪子张开，下刀利落，几道弯绕翻转，“福”字已显雏形。

“那你确实有本事，不是花钱捧出来的。”她看了他一眼，又道：“回头我跟他说说，他正需要你这样儿的。”林汐之知晓楚逍在查什么，有个医师在身边，如何也比宫里看人脸色的医官好用得多。

柳随风正欲答应，院墙外头传来了极轻极缓的脚步声。

捣药杵钢柄倒后拉出，扭转半圈，化作两尺钢棍，成了他手中的兵器，关宪将一张张红纸叠得整整齐齐，认真仔细，并未发觉。

林汐之剪着手中红纸，抬眼看见他睨着窗户，似是警惕着厨房外头，手中动作渐渐停下，问道：“怎么了？”她猜想着定是有人急着办事了。

她看见他手里拉长的药杵，这两日的疑问有了答案，怪不得这东西比寻常所见的要重许多。

柳随风手中药杵“嗡嗡”转了两圈，牢牢握住，“外头有人靠近。”

厨房一侧便是书房，关宪不解道：“这……老臣书房里也没什么值得偷的了呀……”

柳随风轻笑一声，柔和的目光落在林汐之脸上，“可你这儿有个值得一杀的。”

林汐之听出了他的意思，两人对上了眼神，她反向握住了剪子，“我不怕。”

柳随风眉锋微挑，和气的眼中有烛光轻动，“姑娘莫怕，我柳随风还有些本事未曾展露，眼下正好，也请姑娘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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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浮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