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没有那么严峻,郁圆知道,可还是会夜不能寐。睡不着,人一焦虑又开始抽烟,一晚上坐在沙发上,面前电视里放着黑白默片,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也有一瞬特别脆弱想敲响季来之的房门。
或许自己会得到一个拥抱,然后多一个人陪她熬着时间。
可她就这么一个人坐到了天亮。
-
次日清晨,季来之拎着早餐来敲门,门一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她脸上两眼青黑,神色疲惫。季来之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心里像是被什么细细密密地刺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心疼。
他捏了捏手里的袋子,压下心里的情绪,语气不自觉地放轻:“昨晚没睡好吗?”
郁圆淡淡“嗯”了声,侧过身让他进门。
季来之怕她一个人在家多想,在她吃完早饭后,从衣架上拿下一顶帽子罩在她脑袋上。看着她圆鼓鼓的脑袋和露出来好奇的目光,不自觉笑了下,“今天节目直播,轮到我们这组,看我打辩论?”
郁圆吸吸鼻子,直言不讳:“你知道吗?其实你辩论打得挺烂的。”
“知道。”他也不恼,一手牵着她往外走,多余那只顺走了她搁在斗柜上的车钥匙。
两人一同去找车,季来之不放心她开车,包揽了这项工作。但主驾驶的位置是按照她的体格调得,季来之拉开门一坐进去就十分局促。方向盘下,他的长腿勉强收着,膝盖几乎要顶上中控台,整个人看起来既无奈又好笑。
郁圆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季来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调整好后娴熟地扶着方向盘启动,催促她带好安全带,脚踩油门出发。
先去电视台做赛前准备,他进场后,郁圆就给明月打了声招呼在他那讨了杯茶喝。
中午季来之带她去了家上海老字号,很近,两人走过去。店内生意火爆,一听排到200多号,郁圆打了退堂鼓拉着季来之要走。
季来之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反握住她的手,两人直接穿过排队的人群。他向前台出示了提前预约的消息,两人顺利进店,服务员带他们去靠江的那排中的位置。
落座后,拆烫碗具他一手做得如火纯青,最后摆在她面前。问了她口味后,他作主点菜,点得都是上海本帮菜,味道中规中矩。
郁圆从小就吃这些菜色,加之心里堵着事儿,没什么胃口。郁圆不动声色得看了眼季来之也不知道他一个北方人吃不吃得惯这里的菜。
他吃饭一向慢条斯理,对待食材有着出乎意料的认真,也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劝着自己多吃点。
看着他吃得香,郁圆不自觉也跟着吃了不少。
-
下午两点正式直播开始,台下座无虚席。台上除了那天在季来之家门口遇见的两位,其余的人也见过,但郁圆没在比赛中遇上过。
场记站在台下,紧挨着观众席,挥舞着手里卷起的本子。示意大家做出一些相应的反应,尽职尽责地引导着观众,让录制现场的节奏更加流畅自然。
台下人多,空气混杂,有些闷。郁圆捏着口罩提了提,试图透口气。脑袋上黑色鸭舌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外面套着一件冲锋衣外套,拉链拉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角微挑,秋水般的眼眸。
她特地坐在后排,后排视角好,除了有些看不清人,但可以看清整个大局观。
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着季来之。此刻站在聚光灯下的他,眉眼凌厉而专注,语调沉稳有力,逻辑清晰,让人无法反驳。
灯光打在他身上,将他原本就出众的五官映衬得更加立体,鼻梁高挺,薄唇微启时带着一股自信从容的张力。
他说,“之前热搜上有个很有意思的话题‘独立女性’的孩子该不该跟丈夫姓,下面跳脚的评论中最多的就是男性。首先如何去判定一个人是不是独立女性?究竟是谁在定义独立女性?”
“男性?还是女性的同性之间?”
......
“当然,我是个男性,我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真正的独立,是拥有选择的权力,而不是去符合别人给你贴上的标签。别人给你框定好什么是独立女性,一旦你跳入自证陷阱中,那就必输无疑。”
看着这样的季来之,郁圆心里莫名有些隐隐的欣慰感。
其实他辩论观点输出还可以,是她局限了。
中场暂停三分钟收取评委打分表整合,也给予选手们稍作喘息的时间。
郁圆看见季来之旋开桌面上的水,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轻微滚动。随手拧上瓶盖后,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一排排观众,最后在某处定格,停顿了一瞬,弯眼笑了下。
郁圆有些惊讶,他能在黑压压一片人中找到自己。
周围的喧闹如潮水淡去,只剩下这短短的一瞬,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
数秒后,声音再次变得清晰,身边响起一阵骚动。
“季老师在朝我们这里笑?”
“嗯??”
“我去,他笑起来真好看。”
而后出现了郁圆的名字。
“你说他跟郁圆是不是真的?”
“怎么提她,这不是网友磕着玩的嘛。”这人听到郁圆的名字似乎觉得有些晦气,语气不善。
“她不是塌了吗?”有人疑惑。
“澄清帖你没看?”有人替他解答。
“是吗,我去看看。”
“你是不是他们CP粉来着。”
“额......是。”
“真可怜,你怎么粉一个塌一个”友人拍拍女生的肩膀揶揄她。
女生抖开她朋友的手,没什么好气道:“说什么呢,不是都说澄清了?”
“这你都信?”
......
郁圆默默听着,半张脸缩进冲锋衣领中,眼神里情绪淡淡的。
哪怕足够冷静,听到这些话仍旧生出些许不适。
-
结束后散了场,郁圆穿过人流去后台找他。正要推开门时,门缝中传来要组局吃饭的谈论声。
季来之站着收拾自己的草稿和资料,拒绝了邀请,“谢谢不去了。”
“别啊季老师,百年才修得同船渡,咱好不容易一组。熬了那么多天夜才打赢的比赛。一起去庆祝庆祝呗。”伍明轩拉着他手不舍地说,整个人都快挂季来之身上。
他比赛成绩算不上好,如今下一轮就到了最后车轮战淘汰赛,这次说不定就是他在场上最后一场胜仗了。
历诗扶着额角看着两个男的在面前拉拉扯扯。果然越靠近真相的人往往越寂寞,郁圆这时候最需要陪伴,季来之摆明了想早些回去陪人。
她想,伍明轩你和他追求对象相比,你算个啥。
-
郁圆听得明白,不想影响到他。她退到楼梯间给季来之拨去一个电话。
话筒里带着微弱电流音的嗓音,与不远处休息室里真实的声音交错重叠,形成奇异的回响,一时让人有些恍惚。
郁圆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他说:“你去跟他们吃饭吧,我已经走了。”
身后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拉开门的声音,可郁圆已经走下楼梯,消失在那一层。
他问:“你还在电视台对不对?”
“好好吃饭,别想我,晚上见。”郁圆柔声嘱咐好后挂掉电话。
走出电视台后郁圆摘掉口罩,新鲜空气进入肺部,她长舒一口气。
-
回到车里,她接到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听到通话中汤嘉惠颤着声说她爸出了车祸,郁圆感觉自己撑了那么久的天是真塌了。
电话那头汤嘉惠也着急,一股脑全说了出来。郁圆在她话里抓到几个词,骨折、擦伤、昏迷......
这几个词不管怎么组合听上去都不是小事。
汤嘉惠倾诉完之后缓了口气,又怕自己刚刚那些话把她吓到,安慰她道:“还好,人没什么事。就是看着吓人,你过来的时候别着急。”
她默了片刻,又迟疑了,“之前的事情......还好吗?不过来也可以的,我能照顾你爸。”
“我过来,马上。”郁圆语气严肃,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此刻的忐忑不安。
挂掉电话后她坐在那缓了缓,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潮湿,手抖得厉害,这副样子是万万不能开车了。
她浑浑噩噩地推开车门,下车时步伐有些迟缓,像是没缓过神来。锁好车后马不停蹄跑到马路边,伸手去拦出租车。
坐上车后有了思考的时间,她脑子里才开始回放汤嘉惠的话。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哦对,还要去接一趟郁子墨。
郁圆招呼司机掉头去一趟实验中学接人,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她不好,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八岁那年邱月怡在她面前离开的模样。她早早失去了母亲,幸亏还有父亲的陪伴才能好好长大。
如今父亲也出事了。
可她说出口还是,“谢谢没事。”
郁圆看着窗外景象飞速后撤,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机微微震动。看见来电是季来之,郁圆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再开口:“怎么了?”
对面还有风声,应该站在室外,季来之顿了下才问她:“你车还在电视台停车场。”
郁圆“嗯”了声,解释:“你不是说我没睡好别开车吗?之后有空再把它开回去就好了。”
“好,你钥匙可以给我,我明天来。”
“可以。”郁圆不太想应付他了,匆忙想结束这个极度耗神的电话,“还有事?”
“没了。”
“好好玩。”
“嗯,晚上见。”
......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实验中学门口,郁圆下车小跑到门卫室接走郁子墨。不用她解释,郁子墨早在一个小时前在班主任那得知了这个消息。
班主任给他批了下午的假,郁子墨收拾好书包在外面等她。
郁圆带回来一个清瘦的男生,见他们都沉默着,脸色也不太好看,车厢里的气氛低沉得像能压下一场雨。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座的人,踩下油门,问去哪。
郁圆报了个医院名。
司机心中明白了几分,没再说话,稍稍加快了车速,专心开着车。
路上郁子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视线落在郁圆紧蹙的眉间和攥紧的手指上,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挠了挠脑袋,偏过头去看窗外。
此刻高架桥上视野宽阔,天际燃烧着大片绚烂的橙红,他们碰上了近些日子日落最漂亮的时候。
窗外景色很美,可车内沉郁。
-
两人下了出租车之后快步冲进医院大门。
郁圆太过着急没能看清门里情况,进门的瞬间被出来的人撞了下,快得连在身旁的郁子墨都没反应过来去拉她一把。
下一刻她摔倒地上,双手撑着地,手被震得麻麻的,借由这个机会眼泪终于泄洪流出,打湿了水泥地。
来人见她这样子慌急了连忙道歉过去扶她。郁圆借着他力气起身,抬起手摆了摆,带着哭腔却镇定说:“我没事。”
那人重复跟她确认了没事才松了口气离开。
郁子墨眼神被她脸上的泪痕烫到,他从没见过郁圆这样失态。但两人此时挡在医院住院部门口,郁子墨拉着郁圆两人往边上挪了些,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郁圆看了眼小声道谢,接过抽了张将自己脸上处理了下,抿着嘴问他:“看得出来吗?”
“有点。”
“走吧,上去。”
-
两人步履匆忙地穿过冷白色的走廊,直奔电梯。
当推门进去时,郁圆呼吸还未完全平稳,视线便落在了病床上。
正巧两人到的时候刚安置好,床头柜上放着刚换下的检查单,入院手续也办妥了。汤嘉惠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刚忙完坐下,见到他们两人又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来了?”
郁乐康静静地躺在那里,眼底青黑,身上不少瘀伤,腿上打着石膏,手背上的输液管映着病房里的冷色调灯光,显得有些刺目。
郁圆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问:“怎么回事?”
汤嘉惠让他们小声点,拉着两人出门说话,把门顺带带上。
“你爸今天开电瓶车出门。”一说起这个,汤嘉惠又开始眼睛发酸,小声哽咽道,“碰上一辆车突然变道......撞在一起,你爸车子直接冲上了旁边的台阶才成了这样。”
郁圆阴着一张脸问开车那人呢。
汤嘉惠叹了口气,“是对方送你爸过来的,还算有点担当。”
看见郁圆脸越来越黑,怕她乱想。汤嘉惠急忙解释,“你爸只是太累睡着了,医生说没多大事,等检查出来没问题就可以走了。”
听完解释后,一直揪紧的心终于松了些,郁圆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胸口翻涌的情绪,轻轻吐出一句:“人没事就好。”
郁子墨过去揽住余惊未定的汤嘉惠拍了拍,低头安慰她。
三个人在医院走廊静静站了会,楼道里灯光苍白又冷清,让人愈发觉得无力。
郁圆想留下来跟汤嘉惠两人交替陪床,郁子墨自己管好学习就好。但被汤嘉惠拒绝了,“我跟你爸商量过,他知道你肯定会留下来。特意叮嘱我让你别两头跑,他也怕你累倒。”
汤嘉惠没说太明白,但郁圆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但其实相比于家人出事,网上这点谩骂真的算不上什么。
郁圆知道拗不过她,口头上答应了。
-
急急忙忙的,大家晚饭都还没吃。汤嘉惠周边便利店买一些生活用品和速食,郁圆跟郁子墨两个人留在病房里看着,等她回来。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淡淡的药味,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灯光冷白照在病床上昏睡的父亲身上,更显憔悴。
郁圆坐在吱呀作响得板凳上,双手像灌了铅垂在敞着的腿间,整个人失魂落魄。乃至手机在兜里震了震很久才回过神来,她拿出来一看,跟郁子墨打了声招呼走到外面接听电话。
听见季来之在电话里问她怎么还没回来,郁圆回他:“没事,别等我了。”说出声才发现自己此刻声音有多嘶哑。
季来之很快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劲,再三询问中,郁圆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终于吐露实情,“在医院,我爸出车祸了。”
话音刚落,那边为了自己的唐突沉默了几秒,随后语气焦急地问她:“要我来帮忙吗?”
她很客气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谢谢你。”
听见对面陷入沉默,郁圆说了声再见就把电话掐了。
因为在她看来,来与不来都改变不了现状,还会平白无故多出一堆事出来。
-
汤嘉惠回来之后把郁乐康喊醒,四个人就着床上那张小桌子一起吃了个饭。
郁乐康脸色很差,但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仍强撑着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小拇指骨折后被医生固定包扎,如今握着筷子时,指头僵硬地翘着,显得有些滑稽,却又让人心里发酸。
郁圆三两口扒完饭抽掉他手里的筷子,拿着勺子喂饭给他吃。
她爸自己都这样了还不忘记关心她:“你那边还好吗?”
“还成。”郁圆低着头,心里沉沉的,用勺子拨弄着手里的炒饭粒。
“那就好。”他抬手揉了揉郁圆的脑袋。
郁圆瞬时喉咙发紧,头垂得更低了。郁乐康递给汤嘉惠一个眼神,汤嘉惠心领神会轻轻放下手中东西,走过来坐下,将郁圆搂过来。
两个人肩靠肩,轻拍着她的后背,汤嘉惠掌心的力度温柔又安定。
坐在对面扒饭的郁子墨挠了挠眼睑,忙开口转移话题,随意地说了几个学校里有意思的事情,帮忙缓解气氛。
有些事太过荒唐可笑,郁圆原本绷紧的神色终于松动,听着听着,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虽然短暂,却像是打破了空气中沉闷的气息。
郁子墨看着她总算笑了出来,看了看两位长辈的脸色缓和不少,也笑了。
病房里的气氛总算没那么压抑了,但至少没让情绪彻底沉入低谷。
-
在病房里待到将近九点,汤嘉惠托郁圆将顺路郁子墨送回去。她留下来照顾她爸,说是刚刚又去找护士问了下,如果脑部没收到损伤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出院。
郁圆表示知道了,应下送郁子墨的差事。
但出门走了没几步郁子墨主动开口,“姐,我自己打车回去好了,犯不着你特地送我一趟。”
郁圆看了眼已经长得比她还高的郁子墨,答应了,转而问他:“钱够吗?”
“够,放心。”
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别,郁圆对着他背影喊了声:“回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你也是。”他书包勾在手上,侧过头朝她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家。
郁圆站在原地,看着郁子墨的背影渐渐融进夜色之中,直至彻底消失。她脸上残存的笑意被夜风一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医院门口的路灯投下孤冷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闭了闭眼,胸腔起伏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万幸,今天的事故不算严重。
-
回家之后她往沙发一躺,脸靠在胳膊上,神色疲惫。她又在微博搜索自己名字,草草扫了眼,心里有了算计,划出后给曹文康打了个电话。
“喂?姐?”对面似乎很惊讶她会突然来电话。
“帮我个忙。”
......
下一章就好起来啦!
生活没那么多狗血o(^▽^)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