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黑素 第16章 第 16 章

“恭喜啊老季，新产品不错啊，我看现在可是网上讨论度第一啊。”

“没想到大家都在做研发，你们公司直接一声不响转做了新能源这块啊。”

发表会结束后，多年商场上的老友都赶来祝贺，也有些冒尖的行业新人过来刷脸学习经验，将季来之和他爸季文石团团围住。

季来之久违的穿了套裁剪得体的西装，外面披着大衣，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站在季文石身旁。

他心里虽是非常不耐烦，但既然已经答应了来做戏，便也要把表面功夫做好。

而季文石人到中年，却依旧精神健朗。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也没有中年人油腻发福的模样。他气调进退自如，充满了自信与沉稳，身上西装适体，不为一点沉重所促，反而表现出一种肃静的儒雅。

“现在行业前景也不太乐观，这不是跟着年轻人们一起赶一赶时代热潮吗？”季文石今日发布会顺利心情舒畅得很，朗声同人谈笑。

季文石是靠着电商发家，当年吃到时代红利的那一批人，很快就赚到第一桶金，但后来在业内大公司不断收购垄断中支撑不下去。季文石直接转做了电子产品研发，也算是现阶段的龙头企业了，他野心不小如今仍在拓宽市场。

“哟，这位是您那位作家大儿子吧，真是一表人才啊。”一人看着季来之眼睛亮了亮，忙夸道。

“是啊。”

季文石他拍拍身边的季来之，不会放过社交上任何吸引目光的场合。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刚来这个城市的穷小子。商场里几经沉浮，早已具备一身高位者的气质。

“欸，我记得令郎是不是今年年初的时候还领奖了，真是出息啊。”

“什么奖啊？”

“就那个很出名的文学奖啊。”

“只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对面那群人一唱一和跟搭台唱戏一样，这样的场面这么多年又何止这一次。

季文石满脸红光，“哪有那么厉害，还跟着江老师还在学习呢。”

有人听出话里的意思，“是那个著名作家江至老先生吗？”

季文石不满足于自己一个人独角戏，一掌搭在季来之肩膀上捏了捏。

意思很明显，你来说。

季来之尤其不喜欢他这副模样，一个商业发布会不仅要演出父子情深，还要让他竭尽全力的体现自己的价值，为他添砖加码。

季来之冷淡地扯了下嘴角，只淡淡道：“是。”

季文石不仅仅满足于此，明明自己也一知半解，却仍然能津津乐道跟这群人谈论什么是现实主义什么是批判性思维。

但又怎样？

他如今的身份在前，依然有人前前后后凑上去迎合他追捧他，无论对错。

季文石虽然表面谦恭，但话里话外涌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优越感，好像他儿子这类作家就是天生比其他文学作家更加优越似的，又好像在他看来那种可以写出社会问题和挑战传统观念的文学作品才值得被称为真正的文学。

一切都是他以为，他的人生也好职业也罢。

而然季来之知道他打心底的觉得他们这类写文章的人迂腐，就像是季来之也总觉得季文石这类人满眼都是钱一股子铜臭味一样。

那为什么要让他走上这条路？

正是因为季文石读书少，越是缺少什么越想要在功成名就后向别人证明什么——

我读书少？可我儿子是个出名的大作家啊，我只是生不逢时罢了。如果我有机会，我未必做的比他差啊。

季来之疲于这样性质的社交，神色懒倦也没什么想说话的**，站在季文石身边做好那个背景板的角色。

“对了，老季你们家大儿子现在有对象吗？我女儿啊现在还在国外念书，下个月马上回来了，要不要我们两家人见一面让孩子们看看啊。”

季文石像个亲和的老父亲又拍了拍他的背，大笑着，“对啊，是时候要考虑孩子们的事情了。你不说我还真要忘了我儿子也到了谈对象的年纪了。”

“我有女朋友。”

季来之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

这让季文石面子上有些难看，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你哪来的女朋友？”

下一瞬语气轻松得同友人解释，丝毫没把他那话当回事儿。

“嗐，年轻人主意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书读多了，天天念叨着什么独身主义啊。你看那个能源公司的副总小刘不就还要搞什么丁克啊。”

“还是年轻不懂事啊，也不知道身边有个伴儿的好。”

“......”

这些话季来之左耳进右耳出，从丽江飞过来陪他演戏也演够了，找了个借口就离开这无聊的社交场。

他回来主要是为了新书的出版刊印，人在丽江不好沟通，直接就回来了趟。

那里的东西全部理好打包寄了回来，房间也退了。他在为搬到上海做准备，以及在思考要怎么样去自然且合理地接近她。

那天跟郁圆打完电话后等了她一晚上也没等到她的消息，坐在书桌前看到窗外天快要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等不到她的消息了。

这个无情的女人。

但很奇怪的，在季来之到了北京的当天，他开车去出版社却堵在高架桥上的时候，郁圆来了条短信——

一个地址。

他乱了呼吸，焦急地在手机地图里搜这个地址信息。

显示是一家酒吧的地址。

他大概能猜到，这应该是郁圆口中那个师父的酒吧。

后面的车辆连按喇叭，季来之回过神来，跟上前车。高架桥上水泄不通，脚刹踩踩停停，特别折磨人的耐心，但他满心满眼都是郁圆发的那条消息。

耳边是电台广播在放歌，一首粤语歌，季来之听不懂，但感觉有点悲伤，眼睛在发酸。

季来之自嘲地笑笑放下手机，紧了下手指，又拿起来，尝试性地给她微信发了条消息。

依旧是未成功发送。

连同上面一串扎人眼的感叹号似乎都在无声嘲讽他的自作多情。

-

耳边是出版社一堆人争论的声音。

为这本突如其来不在计划之中的言情作品而棘手，封面、排版、插图等等都要经过讨论定下终版。

明明是他的书，季来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开着电脑搁在膝上，搜索引擎里正搜着一个名字。

她说的对，还真有她的百度百科。

季来之鼠标移动点进去，挂在主页的照片是张职业照。她脸上勾着上挑的眼线，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头大波浪长发垂着，只有那张淡淡在微笑的脸令他熟悉。

资料不多，一眼就能看完。

出生于上海市，内地脱口秀女演员，辩论参赛者。本地知名大学外语系毕业，22年进入脱口秀行业，获得当年脱口秀大赛亚军。

他视线停留在她的生日上——11月24日。

其实季来之从没告诉她，在他们相遇的那天的前一天是他的生日。

他那天在看朋友寄过来的一本书，当中有句话“世界上任何一座牢笼，爱都能破门而入。”特别有名的一句话。

他不明白，因为父母的爱本就是他的一座牢笼。

他当时更喜欢这本书的另一句话对个人主义者的见解——

大概意思是，除非是我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任何东西在我的眼里具有价值，我需要找到一种崭新的方式实现自我。[注]

但第二天他就遇见了郁圆。

她让自己重新认识了这句话。

爱真的会在某一天破门而入，那么突然，那么耀眼，那么复杂。

......

“季老师你说，要哪个封面？”

小吴跟发行营销那两方的人争论得口干舌燥，最后让季来之自己拍板。

瞬时，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向那个捧着电脑坐在沙发上悠闲男人。

季来之毫无犹豫，指了指放在最边上那本，“那本。”

小吴拿起那本封面设计算不上言情小说中多华丽吸引人的试印本——米色的做旧褶皱底图配上UV工艺的红色玫瑰，摸上去触感光滑，与哑面背景形成对比。

既然作者本人发话，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只是这是季来之第一本言情作品，前期宣传上还要做不少工作，就怕读者们这次不买他的帐。

事情告一段落，临走的时候季来之跟小吴多要了本试印本。

-

郁圆这段时间被突如其来的流量砸得晕头转向。

因为她一次在场上说得一番话，被不断剪辑传播，在网上爆了。

当日辩题是，长辈认为的为你好是真的为你好吗？

——面对爸妈劝你考研考公是为了你好。

——“既然现在这个社会卷生卷死不如你们也去考个吧！不刚好有句话，50岁正是闯得年纪！”

——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给你安排相亲早点成家是为了你好。

——“大姑，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你给我换个姑父吧？”

——被说“不是自己家人谁管你啊，我咋不管外人？”

——“你为我好，我自己难道能为了我差嘛不成？”

一般段子讲完就开始煽情环节。郁圆在台上表现的痛心疾首，让人忍俊不禁。

“无可厚非这些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但我们今天不去否认那些长辈们曾经吃过的盐还是走过的桥。但是大人们啊，时代变了啊！”

“况且现在不少家长他们其实只关心你是否听从，而不是真的去了解你能接受这样的对你好吗？如果不能接受，那这难道不是一种隐形的压迫吗？”

“......”

其实就是一番简单的道理话，只是这一场前面队友们太给力。才让给她这个表现机会，再加上正值高校开学季，前段时间父母偷偷给孩子改志愿的事儿又被翻出来讲了一通。

算是郁圆这次运气好，蹭上实事热点了。

当电视台那打来电话通知她增加个人采访，又约了时间做单独直播，这些事儿让她没什么实感，心里不踏实。这种感觉更是在她看着直播间的人数从零暴涨到十几万，满屏在刷的礼物和爱心，以及源源不断刷新的评论弹幕那一刻，达到顶峰。

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出名了是这种样子，整个人飘飘忽忽的，不过看到工资进账的时候又特别实在。

-

她收到工资第一时间就约了乌子昂，请他吃饭。

法餐上餐慢，只上了餐前面包。知道他喜欢喝酒，郁圆先让人开了瓶托人法国带回来唐培里浓珍藏年份香槟。

透明的琥珀色液体沿着瓶口缓缓流出，落入高脚香槟杯中。细腻的气泡瞬间涌现，自杯底迅速上升，发出微不可闻的细碎声响。侍者旋转瓶身抬起，随后用酒巾擦拭瓶口，继续放回冰桶中。

“多谢啊师父。”郁圆举起香槟同他碰杯。

“不用。”乌子昂举着香槟，耸了下肩膀，实话实话，“还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就算把这个机会给了别人也不一定能复刻出你的那条路。”

“对了，店里到了个你的包裹。”随后他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快递盒递给她，“北京寄过来了的。”

乌子昂手指点了点那个快递单上的名字，“名字有点眼熟，这谁啊？”

郁圆只是看了一眼，大方承认了两个人的关系，“前男友，在丽江认识的。”

“能拆开吗？”

反正还没上菜，无聊得紧。

“拆吧。”郁圆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串中药手串。

乌子昂当着她面，三两下拆了包装，拿出一个悬浮展示盒，那串棕色的手串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嗯？”他语气惊讶，“还有本书。”

这话勾起了郁圆的好奇心，她摊开手跟乌子昂要书，“给我。”

“欸等等。”乌子昂举起那本书，目光定格在作者名字上，“这是你前男友写的书？”

郁圆一把把书抢过来，看到作者名字确认是他，承认：“他是作家。”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她问过季来之在每天写什么。

他那时坐在窗口，手还搭在蓝牙键盘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框眼镜，视线穿过蓝光镜片落在她身上，含着笑意说：“在写小说，如果能成功出版，给你一本？”

这人还挺遵守诺言的。

“你倒是厉害，跟你前男友们分手之后处得都还不错。”乌子昂还不忘打趣她。

乌子昂见过她谈恋爱的样子，恋爱的时候无微不至的照顾人家，分手的时候一个个受不了她坠崖式的冷漠，追过来求复合。

但她总能三两句给人哄得团团转，然后甘愿做为朋友继续相处。

郁圆抿了口酒暗暗腹诽。

不，这个应该不是。

[注]《自深深处》王尔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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