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录音,齐竞灼收回了手机,依旧用一种近乎能吃人的目光看着时蔚明。
他有些入戏了。
仿佛床上躺着的当真是安玦的尸体,他真的痛失所爱,恨不能杀了眼前这个杀人凶手。
时蔚明茫然地环视病房里的其他人。
梁黛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丈夫的胸膛前,不愿和这个自己养育了多年的孩子对视。
时宗正用一种冷冷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今天第一次认识到了他的真面目。
时熠的神情中更多带着些不屑和轻蔑,就像往常一样,看不起自己。
时蔚明无助地站在病房中央,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件事他分明只和那个男人说过,本来应该天衣无缝,不会让人知道的啊……
“那个男人出卖了我?是不是他找你们要更多的钱了?”
时蔚明想到这个可能。
那个男人既然为了钱能答应自己杀掉安玦,那为了更多的钱答应时家人保住安玦也不是没可能。
时蔚明咬紧了后槽牙,他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些为了钱能毫无底线拼命的穷鬼。
没有人回答他。
所有人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看着他。
这目光刺痛了时蔚明,让他的理智逐渐恢复,他才惊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他赶紧改口,对着梁黛哀求道:“妈,那不是我,我从来没说过那些话,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安玦,是安玦找人伪造了音频。”
梁黛听见他前后矛盾的话,彻底对这个孩子失望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想抵赖,他还想用拙劣的谎言来遮盖自己的本性。
“可惜,那些音频全都是现场录制,如果你不服的话,我们可以法庭见,让权威机构来检验一下这录音的真伪性。”
一直躺在床上的安玦一把拽掉自己脸上的白布,坐了起来,声音沉着地说。
安玦眼神沉沉,一双眼像是地下暗河常年静谧流淌的河水,注视着时蔚明,让他感到一阵悚然。
时蔚明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死而复生”的安玦,竟喃喃出声:“你没死……”
自此,他已然渐渐明白了,今日之事,应该全是安玦在算计自己,他早就准备好要夺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时蔚明目眦欲裂,瞪着安玦,低吼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来栽赃我的!我自问对你没做过任何不好的事,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可怕的事来栽赃我!”
时蔚明胸膛起伏。
对,没错,自己什么也没做,是安玦,这一切都是安玦设好了圈套来栽赃自己的。
“你没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安玦歪了歪头,像是听见了无比荒谬的话。
他冷冷问到:“这么多年,你孜孜不倦地买水军和营销号黑我,难道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吗?”
“甚至到最后,你还想找人杀了我,难道还不过分吗?”
安玦没想到时蔚明竟如此厚颜无耻,对自己所作所为全然抵赖。
“黑你?”时蔚明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黑你了,安玦,你该不会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网络上的事纷纷扰扰,谁认得谁,他笃定安玦没有证据证明那些黑贴是他买的。
圈里给对家买黑通稿的事数不胜数,从没见过有谁成功抓住幕后之人的。
所以时蔚明有底气,只要自己不承认,安玦所说的一切,都不可能安到自己头上。
“你有没有黑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安玦淡淡道。
他不愿意和眼前这家伙多说,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时蔚明转向一旁站着的时宗正,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人在请求审判长宣判自己无罪。
他急切地对时宗正说:“爸,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我今天是以为安玦出事了才过来的,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任何事,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他。”
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狡辩。
时宗正实在生气,像是不动明王怒视着时蔚明。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狠心的一个孩子,安玦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想杀了他!”
听见时宗正话里的意思是站在安玦一方了,竟一丝一毫也不考虑自己是被诬陷的可能。
时蔚明惊讶地瞪大了眼。
“爸,您就一点也不相信我吗?”时蔚明不可置信地问,“就因为安玦是你们亲生的而我不是吗?”
“凭什么!”
时蔚明已显出一点歇斯底里的神态了。
“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难道多年的情分竟然比不过一个刚刚认回来的孩子吗?”
“是不是在你们心中,我一直不过是你们儿子的替代品,真品找回来了,我这个赝品便可以弃之不要了?”
时蔚明说着,心神激动,一行泪从眼眶中夺出。
此时此刻,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父母,希冀他们能为自己找回公道。
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底还是有感情在的。
而且时蔚明这话,隐隐戳中了梁黛内心中最为隐秘不堪的想法。
她浑身颤抖着,眼泪断线一般不停向下淌着。
时蔚明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无情地挑开了她最不敢直视的内心。
她和丈夫的确是抱着替代品的心态领养的时蔚明。
当年,失去了安玦的梁黛一度陷入了抑郁的情绪。
为了能让她好起来,时宗正想了很多办法,包括搁置手上所有的工作陪她去国外散心。
但一切尝试都如泥牛入河,没有让梁黛的情绪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直到家里老人给了一个建议,让他们俩要么再生一个,要么去领养一个孩子。
多一个孩子,家里也能多点欢声笑语,就能转移注意力,也能聊以慰藉失去孩子的伤心。
当时梁黛已经三十多岁,时宗正不愿意她再承受怀孕生子的痛苦,就着手开始寻找适合领养的孤儿。
很快,他们找到了时蔚明。
见到时蔚明的第一面,时宗正就确认了,自己一定要领这个孩子回家。
只因为这个孩子长得真的太像他们丢失的那个孩子了。
就这样,时蔚明来到了时家,成为了时家的儿子。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梁黛心中其实是有些抵触的。
看着时蔚明那长得和自己亲生孩子格外相像的面容,她总忍不住在深夜默默垂泪。
但渐渐的,时蔚明那和安玦几分相像的容颜便成为了梁黛移情的最好媒介。
她内心深处悄悄的将这个孩子当做了安玦的替代品,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弄丢过安玦一样。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去爱这个与自己原本毫无关系的孩子。
但是这样的做法对时蔚明来说,并不公平。
看见梁黛面对自己的质问无话可说,时蔚明心中冷笑。
他笑果然是这样。
笑自己活了小半生,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时蔚明望着梁黛,问:“妈,二十多年,你有没有一刻是爱我而不是爱我作为安玦的替代品的?”
梁黛无法回答他。
或许一开始她的确是因为时蔚明是安玦的替代品才爱他的,但相处二十多年,她当真没有一点点是单纯爱着时蔚明的吗?
她也说不清楚。
从一开始自己和丈夫就做错了,他们不应该自私地领回时蔚明,把他当做安玦的替代养大。
“你不要颠倒黑白了。”
坐在病床边上的齐竞灼发话。
“分明是你生出了害人之心,现在反倒还怪起了别人?”
“别狡辩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时熠站起身,走上前来,在时蔚明面前站定。
“你想要害死安玦的心是真的。光着一条,就足以让我们家对你感到失望。”
时熠身姿挺拔,站在时蔚明的面前。
他在时蔚明面前表现得完全是一名典型的大哥。
冷静、理智、年长。
当真是应验了“长兄如父”这个词,时熠在对待时蔚明的时候,总像一名严格的父亲。
即便是真正的父亲时宗正,偶尔也会流露出慈爱和温柔的一面。
可时熠在时蔚明面前,永远是那样严肃。
甚至有些时候,比起时宗正,时蔚明更对这个大哥感到敬畏。
因为和父母不同,时熠从来不认为时蔚明是安玦的替代品。
他深知这个孩子和自己真正的弟弟有多大的差距。
安玦怕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托着玩偶敲响自己的房门,奶声奶气的和自己撒娇,然后在自己怀中重新入眠。
可时蔚明只会用害怕恭敬的目光看着自己,自己想要接近他,他便会躲到母亲的身后,投来怯生生的目光。
时蔚明来到家里之后,父亲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就私下里悄悄告诉时熠,再不要提那个已经“去世”的弟弟。
从此之后,“弟弟”这个称谓,指代的只是那个冒牌货时蔚明,而不是自己真正弟弟。
时熠和父母不一样,他没有将时蔚明看做是安玦的替代品。
他认为时蔚明是冒牌货。
这么多年,时蔚明也隐隐有感觉,自己这个名叫时熠的大哥,从来没有真正的将自己当作过亲人。
时蔚明忽然感到浑身无力,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所以呢,你们准备对我做什么?把我交给警察?还是将我逐出家门?”
曾经时蔚明也努力想要争取父母兄弟的爱,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可悲,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比不过人家亲生孩子一句话。
血浓于水,原来有如此残酷的意味。
时宗正眼中闪过不忍,但很快又恢复冷静。
他对时蔚明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即便不在我们身边,也能好好生活。你去国外吧,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从此之后,你和我们就再无瓜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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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