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四分五裂,夹层中的字条也被淹没其中。
粟米瘫坐在圈椅上,打了个十息的嗝。她揉了揉肚子,叹道:“舒服~”
九章从屏风后走出来:“我要去相悦楼。”
粟米看着身着夜行衣的少主,面露难色:“不是奴婢不愿意,您武功什么样心里没点数?”
九章如鲠在喉:“好好说,不必如此尖锐。”
粟米委屈:“可这都是事实呀。”
九章心口再中一箭。粟米不干,她只能曲线救国:“我武功这么差,要是外面那些人闯进来,你又不在,我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粟米认同地点点头,又嫌弃地嘟囔:“现在这算不算先生所说的‘书到用时方恨少’?”
九章气恼,踢了这家伙一脚:“合着怼我的时候文筋就通了?”
粟米即疑惑又充满兴趣:“文筋属于七筋八脉?能提高武学境界否?”
九章满头黑线:“大肠经!”
正事要紧,她不打算跟个武痴计较。
二人来到相悦楼,发现四周守卫悉数都换成精锐部曲。
“原以为谢四灵堂部署那么多人,这里的守卫必然有所松懈,没曾想倒是比之前更严密。如此倒也能证明我之前所猜不错,这里定然藏着什么秘密。”九章转头看向粟米,“可能绕过守卫进去?”
粟米骄傲地挺了挺胸,若仔细看,那傲娇的小表情同她家少主一般无二。
两人绕道楼后。粟米道了句“少主闭嘴”,便拽紧九章衣领,一个半蹲蓄势。
九章还没听清,耳边便只剩“唰唰”疾风,整个人如冲凌霄。
粟米轻功或许不是最好,但却最为凌厉,步履似刀锋。
不曾防备的九章,只得捂嘴强忍咳意,寒风顺着嘴猛得灌进胃里,她整张脸涨得通红。
粟米见此,只得硬着头皮,脚趾抓地:“看吧,都说让闭嘴啰——”
九章此时是说不出骂人的话,否则二人恐得当场拆伙。
入了这相悦楼,二人皆为之一震。
到处都是金佛。
九章屈指敲击佛身,只闻一声短促的“咚”,如麸皮袋子砸地。
“嗷!嗷嗷!!”
是足金!
粟米圆眼一怔:“这哑屁似的动静……能买下好几条街吧?”
主仆二人相视,皆眼里放光。
粟米抱起来掂了掂,眼珠子一转,九章就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九章摇头:“不行,这么大根本不可能带得出去。”
粟米被冷水一浇,整个人软趴趴地提不起劲儿,只是一味地抱着金佛蹭呀蹭。
九章见状叹了口气,腕上舍利愈发滚烫,她必须往幽暗深处走去。
刚踏入一步,身后的光亮瞬间被黑暗侵蚀,悠长的佛堂深处,长明灯鬼魅摇曳。
四周静得发凉,心脏在肋间疯狂冲撞,震得胸骨发麻。每泵一次血,太阳穴就突突两下。
她尽量放轻脚步,就连呼吸都被狠狠遏制。沿着回廊仔细查看,幽蓝色的烛火打在佛香底座,每尊罗汉仿佛被禁咒唤醒,手持天锤金刚怒目,佛手结无畏印,佛眼却似活物般追着她咽喉移动。
九章吓得猛地一退,竟撞倒身后供桌上摆放的香烛,蜡油‘滋’地烫穿地毯,香烛铜台滚过青砖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刮擦头盖骨,直到靠近桌布才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拿住。
她弯腰去拾,一双眼睛却藏在桌布底下!
她吓得跌坐在地,灯笼滚远,光亮瞬间湮灭。那双眼却不动,只盯着她,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人的。
腥臭味从供桌下传来,九章咬紧牙床,猛地掀开桌布。
是颗头!
这人她曾见过——是谢忱!
九章侧身干呕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她忍着恶心仔细观察。
谢忱两颊被人生生剜去,黑血只有几处,看来是死后被放于此。口中似有异物,扳开一瞧,竟是一根拦腰折断的佛杵,切面黑血凝成血块,其余地方却泛着金光。
原本该躺在灵堂棺椁内的谢忱,为何被人枭首扔到此处?
她拾起烛台近距离观察,想看看吻颈处的喉骨是否遗失。却发现脑袋上面有个开关,像是已被打开。
她四处探寻,发现入口就藏在佛像后。
里面昏暗,想到粟米怕黑,她咬牙一个人侧身钻了进去,入内是一道逼仄的楼梯,幽暗、狭小、墙壁上爬满蠕动的暗金符文,只是瞧上一眼恶心便涌上心头。腐朽之气闯入,每一口呼吸都撕扯着心肺。
突然什么滑腻粘稠的东西滴在她手背上,她吓得靠近墙壁,手无意擦过符文。墙上的金粉突然汇聚成线,如火蛇般缠住她左手手腕。袖中的舍利猛地躁动起来,炙热如火烧。
九章忍着疼痛,沿着楼梯绕了好几圈,终于看见一丝光亮。
这就是愿力所指的阁楼?
她紧了紧袖中的匕首,继续往前。
越往里,阴冷之气越甚。
她隐约听到一女子吟唱,歌声低婉哀戚,每一次哼鸣都像淹溺在深海,上万吨的海水将仅剩的氧挤压出身体,心跳如擂。
这曲子她小时候好像听过,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否则她不可能没有印象。
这歌声的主人便是谢家的秘密?
九章猫着步伐,沿着长廊一步步靠近。
她来到一扇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只见一女子临窗远眺,天地怅然,白衣孤立,飘飘衣决带不走她的哀愁。
“阿辞。”
突然一道男子的声音出现,只见那白衣女子一抖,极力克制发颤的身躯。转过脸时,明明是笑颜却深埋恐惧,殷红眼尾诉泣着害怕。
女子脚上缀着银铃,一頻一步,铃音作响,像昆仑雪水坠入玉盏。
是临水照花的纤影,更是金丝笼中折翼的鹤唳。
九章朝门口看去,因视角缘故,只瞧见半个背影。
那人似有所察觉,竟转身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九章立刻蹲下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但脚步声却朝她步步紧逼,身后黑暗像恶魔朝她伸出利爪。
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件事:“跑!”
她猛地起身冲向楼梯口,一边摸出脖子上戴着的哨笛猛地吹响。
那骨笛乃是桓父特制,声音尖锐能穿破层层楼宇。
玄衣男子看着九章离开的方向,朝隐匿在黑暗里的人吩咐道:“不管是谁,杀无赦。”
暗卫“嗖”的一下消失,朝九章离开方向追去。
九章推开佛龛,前脚刚踏出去,一根银丝从后面猛地勒住她脖子,喉骨剧痛像是要被人生生扼断。
难道那晚的窒息感预示的是,她有此一劫?
在银丝收拢绞杀的瞬间,她果断伸出右手钻入圈内,锋利的银丝瞬间割破衣袖,被绑在手腕上的袖驽挡住。
她低头一瞧,精铁打造的袖驽竟也被划出一道深痕。
心中吐槽:“这谢家真是壕无人性!”
九章来不及细想,左手搭在右胳膊上,挣出一息空间,立马单膝跪地一滚,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只见,银丝削去一截发丝飘飘落地。
九章奉行“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砸”的原则,扯过供桌桌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一个个金佛更是摇摇晃晃直接砸下。
等那些暗卫越过障碍,楼里早没了九章身影。
·
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还牵着猎犬,九章不得已翻进无人的林栖院。
院中寂籁,连月影都被乌云压得扭曲。
九章刚松一口气,就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几声犬吠。她顾不得其他,赶紧躲进最近一间屋内。
进来她才发现不对,这屋里竟然有人!
她想原路跳窗回去,可是外面早已火把簇簇,窗户更是被映得亮亮堂堂。
“嗯?”
冷香木混着哗啦的水声,接着是赤脚踩在地上,脚步声越来越近。
九章小脸涨得通红,灵机一动,选择趴在床底。
这角度,是修长笔直的双腿,再往上……
突然视线被挡,一只“庞然大物”张着它圆溜溜的琥珀双瞳与她对峙。
赤黄色斑点条纹,圆圆的耳朵,长长的胡须……这是只猫?
“喵?”九章试探一句。
正从屏风架上取衣服的谢翊,手一抖,身体僵直了好一会才冻得把衣服穿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拿了一盘糕点放在床下。
“丹橘。”
叫丹橘?那肯定是猫了。
九章额外笃定,眼瞧着那只猫走了几步,向床外伸出头。
丹橘看向主人,脑袋往床底下歪了歪。
谢翊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头顶,“吃吧。”
丹橘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眼碟子里的糕点,眼睛瞪得贼大,像是再问:“没开玩笑?”
男子俯身时,躲在床底的九章透过微张的里衣领口,看到他背后一道极深的旧伤,横在肩胛,像是被火吻过。
只是一瞬,看得并不真切。毕竟作为谢府嫡幼子,谁敢伤他?定是她饿花了眼。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饿得两眼发昏,而这小猫咪却当着她面挑食。
每天被人投味,不用自己养活自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啊!
这天下,到底是活成了人不如猫的样子。
她爬到床边一瞧,好家伙门外灯火通明,光点越聚越多。
息缘仓促穿上外衣,提着灯笼,轻声问道:“五爷,来了管事说是捉贼,您这儿可有异样?”
九章清晰地感受到一床之隔传来的震动,男子轻喘微咳,像是深秋露重染了风寒。
“并无异处。”
男子声音如仙钟低垂,又带着风寒后淡淡的鼻音,九章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躲之处实在不妥,脸颊泛红。
门外的小厮像是把人打发,男子却未在歇下,反而起身点燃床头那盏莲花灯,人又去了别处。
一番激烈求生,九章肚子早就咕隆隆叫个不停。
可她不敢伸手,深怕被发现。
幸好很快外面响起木鱼声,她打量了半天终于在丹橘责备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夺走它的口粮。
丹橘趴在脚凳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警惕地盯着这个蠢女人。
谁叫主子太美,总是有宵小觊觎主人皮囊。
丹橘尽忠职守,可这女人只是一个劲儿吃东西,就在它昏昏欲睡的时候,那女人终于动啦!
丹橘尾巴竖起,准备那女人一碰主人它就狠狠咬上去!加餐!
可是,魔爪的方向怎么朝着自己?!
娘嘞!豹子都不放过!
丹橘:它,堂堂丛林之王,居然被一女人压在身下,不,是脖子下蹂躏!岂有此理!
士可忍,豹子不能忍!
它正要翻身咬她一口,突然后颈一痒。
“嗯~”好舒服。
女人,本豹爷勉为其难再给你摸摸。
吃饱喝足,再有枕头,九章整个人呼呼大睡。
丹橘眯眼小憩,直到有人靠近,它先是警惕地抬起脑袋,闻到是熟悉的气味后又闭上眼睛。
早课毕,木鱼声一停下,屋内两道呼噜声便再也遮不住,此起彼伏。
谢翊俯身看着趴在床底抱着花豹睡得香甜的某人,不禁摇头。
找来几个香囊挂在床尾,驱虫避尘。
他回到案几边,先是打开一羊皮卷,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在烛火下泛着幽暗光芒。又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锦盒,里面放着一截骨头。
丹橘突然翻身,竖起耳朵,双眸变成竖瞳——它闻到了血腥气!
谢翊拿了一柄磨骨刀细细打磨成圆滑的滚珠,再刻上“拾叁”,涂上颜色……最后取下手腕上的佛珠替换其中一颗穿了上去。
一气呵成,像是做了许多遍。
还好,是主人。丹橘低头一瞥,满满嫌弃。
身旁这个两脚兽竟睡得香甜,丝毫未觉。
它摇了摇脑袋,叠着前肢继续趴着。
西窗前,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谢翊背上,连影子都透着孤独寒意。
丹橘(叉腰):愚蠢的两脚兽,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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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