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头一日,一行人抵达了位于四方通往凤临城的交通要塞——安奉城,比起前些日子途径的几个小城,此处显得格外繁华。
听闻每年上元节,安奉城内都会举办盛大的灯会,不仅会有放花灯,猜灯谜等活动,当地还有游龙灯、舞狮的民俗。
这样的热闹赫连淳蔚自然是爱凑的,他在用饭时提出想在安奉城多停留一日的想法,赫连澜那儿倒还好说,但以李容参的性子多半不会允许他为了这样的事拖延行程。
他已经做好了被一番说教的准备,谁知在赫连澜点头后李容参竟只是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提出反对意见,此事就这般定下了。他心情大好,回屋时的脚步都带着雀跃。
待他上了楼,赫连澜才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开口淡笑道:“李相此举,倒不像是平日的作风。”
“既是替殿下提亲,殿下都不在意路上多耽搁一日,微臣又何必做这个恶人。”李容参回道。
“哦?”赫连澜挑眉,“李相在皇叔面前做的恶人还少吗?”
一直以来,凡是赫连淳蔚有行事不妥之处,朝堂之上李容参总会站出来指正,私底下二人亦是针锋相对,这些赫连澜都看在眼里。
李容参反问:“殿下可是希望微臣出面制止翎王殿下?”
“那倒不是,不过是有些好奇李相忽然转变的缘由。”
“的确有一些私人缘由,恕微臣不便透露。”李容参起身拱了拱手,“殿下慢用,微臣先行告退。”
赫连澜没有阻止他地离开,却是在他起身时出声道:“李相可知,有些人错过了便再也找不回,父后替你们争取的这几个月相处,便是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对你还是皇叔皆是如此。”
原本赫连澜站在赫连淳蔚家人的角度,对李容参多年来的行径多少有些不满,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加之如今又有了自己的爱人,反倒是能够理解对方的一些做法。
李容参沉默片刻,点头认真道:“微臣明白,多谢殿下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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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会于赫连淳蔚而言并不新奇,凤临城内也每年都会举办,但游龙灯、舞狮他都不曾见过,因此隔日黄昏时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出门,却在下楼时遇到了早已等在那儿的李容参。
他今日心情好,开口有些新奇道:“哟,这不是李相吗,这是也要出去凑热闹?这可不像您的性子呐。”
“微臣在等王爷。”李容参抬眸,认真道,“不知王爷可还记得,十年前,微臣还欠着王爷一个上元节之约。”
赫连淳蔚怔了怔,胸前内那不争气的玩意儿又开始瞎蹦跶,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告诫自己对李容参而言,只要答应过的事必然会做到,这是性格使然,与其他无关。
十年前,两人本约好了一起去逛上元节的街市。可就在过完除夕后不久,陛下忽然收到密报,有地方官员与商贾勾结,伪造文书,私制、贩卖私盐,从中获取巨大利益,甚至因制盐过程存在问题,导致许多人食用后出现中毒症状。
此事事关重大,陛下封当时任吏部侍郎的李容参为钦差,命他即刻启程,因此上元节之约也只能作罢。
或许真是造化弄人,那年之后二人也就再没有一起过过上元节。
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赫连淳蔚开口:“李相果真是重诺之人,可这集市也并非是我所开,李相想逛便逛,又与本王何干?”
“那微臣就当王爷答应了。”李容参道。
赫连淳蔚轻“哼”一声,迈步往外走去。
卯兔还在屋中休息,他不想让其他守卫随行,因此只带了子鼠一人,如今加一个李容参倒也不多。
日落时分,天边的云彩都染了赤色,给这冬日平添一缕暖意。赫连淳蔚与李容参并肩走在喧闹的街市上,谁也没有先开口。
“卖花灯啦!各种好看的花灯,二位公子可要买两盏花灯?”街头摆摊的小贩先打破二人间的沉默。
赫连淳蔚已经过了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年纪,但为了应景,还是随手拿起一盏提灯,正欲付款,李容参却已经先一步将碎银递了过去。
“谢了。”赫连淳蔚也不与他客气,拿着自己的提灯继续往前走。
李容参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从街头小吃到饰品玩物,只要他感兴趣的,李容参便会立刻替他付了银子,但除了偶尔会在有孩童匆匆跑过时低声提醒他小心外,对方并不多开口,这让他隐约有一种自己带了一个大型移动钱袋子出门的错觉。
直至他们到了食肆,打算进入厢房时李容参忽然伸手拦住了子鼠,他才知晓对方非要跟来的目的。
“我想与王爷单独聊聊,能否请颜大人守在厢房外?”李容参道。
颜乃是子鼠的姓氏,只是自从入了王府,已经许久未有人如此称呼他,他闻言并未立刻应下,而是将目光投向赫连淳蔚,一副摆明只听自家主子命令的模样。
赫连淳蔚本不想如对方所愿,他本就是出来赏花灯的,不想与李容参多谈败了兴致,可转念又觉得这一路二人还有许多相处的机会,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还不如坦然些,听听对方想说些什么。
“子鼠,你暂且守在外头吧。”
得了他的吩咐,子鼠才抱拳应下。
昨日决定在安奉城内多留一天后,赫连淳蔚便命卯兔去市集打听了晚间的活动,卯兔素来擅长张罗这些,不过出门了一趟便将主子今日的行程安排妥当。
他定的此间厢房,不仅位于食肆的最里处,相对僻静,少有人经过,更是处在街道的拐角处,两面的窗户都视野极佳,一会儿游龙灯与舞狮的队伍会从下方经过,从另一侧窗户看出去,还能看到河岸边升起的天灯。
看在李容参付了一路银子的份上,落座后他提醒道:“卯兔是按照本王的口味定的菜品,李相想吃什么可以让子鼠去通传。”
“微臣与王爷的口味几乎是一致的。”李容参说完,许是见他欲反驳,又补充道,“一个人的口味偏好很难发生变化,尤其王爷一直生活在凤临城,周遭的饮食习惯并未改变。”
李容参十岁入仕,也是那一年与赫连淳蔚相识,几乎陪伴了他的整个成长,那时他喜欢追着李容参跑,二人时常一道用饭,口味不知不觉间也愈发接近,但李容参能猜到他想必又要说自己了解不过是当初的他,下意识地便抢了这话头。
被堵了要说的话,赫连淳蔚倒也未反驳,毕竟他要硬说口味有了变化,一会儿上了菜后也无法自圆其说,因此转而问:“李相想与本王聊什么?”
不成想这次轮到了素来沉着的李容参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许久才道:“不急,先用饭吧。”
他想知道得太多,但也清楚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赫连淳蔚已经隐瞒了这样久,自然不会轻易透露,他不想影响对方赏花灯的心情,更怕因为他的几句话对方会直接离开。
在赫连淳蔚探究的目光中,李容参不禁露出一个苦笑,他能记下所有见过的人、事、物,能看透最复杂的兵法,能协助陛下处理繁琐的政务,却唯独在面对赫连淳蔚时会变得踌躇而忐忑,不知如何才能令对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