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小桌子上,闻言裴敬禹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后开口,他讲了一下午,嗓子很干,透着些哑意。
“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
裴敬禹那模样像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绕的苏屿慢慢抬起头听他说,莫名被他那模样戳中了笑点,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她这几天愁的都没笑的如此畅快过,她挑着眉毛笑容不减地看着裴敬禹问。
“裴公子?你认真的?你今天的行为,嗯和平常的形象一点也不一样,简直,”苏屿想了想,用一个词形容他,“大相径庭。”
苏屿如此开怀的笑颜裴敬禹当真第一次见,本就姣好的五官随着畅笑变得异常明艳,让他一时无措起来,忙移开视线。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谦卑有礼,有着浓浓的距离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过。
“就是,裴公子,打死小的小的也想不到您……”张大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祥安扯了扯,又被使了个皱眉的眼神警告,张大明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噤声了。
祥安白了张大明一眼,暗自腹诽,我家公子费了一天劲,就想和这苏姑娘多说会话,你插个什么嘴。
“因为总觉得你们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裴敬禹回过看向苏屿的视线后却是稍显落寞,但笑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清朗月,“其实说实在的,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做过像如此,跳出自己身份之外的事。”
刻意保持距离……这话说的太直白,苏屿没法接,因为她就是这么做的,可到底她还欠人一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呢。
而且裴敬禹今天豁出身份帮裁缝铺拉客,盛情,无论如何,这次她都应该谢谢他,但,又该如何谢?况且她还刚刚拒绝了人家品茶论琴的邀请。
给宣传费?他当然也不是为了钱,也或许,她觉得裴敬禹可能是觉得融入不了齐珩和刘知远的小团体,才致如此落寞,不惜不顾及形象也要曲线救国?
既如此,那倒不如……
苏屿脑袋转了转,还是决定把事情推给齐珩,毕竟名头上是他家的裁缝铺,“今日之事,真的万分感谢,回去定告诉我阿兄,改天让他登门致谢。”
苏屿一言毕,裴敬禹盯着苏屿看了两眼,突然顺着话茬儿道,“要不择日不如撞日,而且,不用登门致谢,不如邀请我明日去你家用午饭,你觉得如何?”
“啊?”一个很让人诧异的回答,苏屿疑惑地看向裴敬禹,然后在裴敬禹探究的眼神中,意识到自己的惊讶可能太过失礼,忙应道,“当……当然可以,定虚左以待。”
两人聊着天,裁缝铺也到了关门的时间,店铺的众人都跟苏屿道着再见,且恭恭敬敬地跟裴敬禹行了个礼,因县令之子的身份在,得了‘赦免’后皆不敢多言匆匆去也。
只有卫巧儿又甜甜地问候了声苏屿如何回去,得到“齐珩来接”的答案,若有所思的出了店铺门。
眼看人都走了,裴敬禹倒没有要走的意思,苏屿于是让张大明将食盒递给祥安,跟裴敬禹言谢。
“今日真是万分感谢,裴公子晚饭既还未吃,我让福全馆打包了几样菜,裴公子莫要客气。”
裴敬禹轻笑道了谢,没有推辞应了这食盒,他看着没有要走迹象的苏屿,亦有些好奇,便邀请着,“天色已晚,夜路不安,我送姑娘回去吧。”
苏屿闻言很礼貌的颔首,她早就猜到裴敬禹会跟她这样客气,“感谢裴公子好意,苏屿心领盛情,我等阿兄来接我即可,不敢劳烦公子,夜至人静,公子也早日归家。”这话说的她自以为也也滴水不漏。
却没想裴敬禹竟有些微微生气,他蹙眉不满地问她,“你对我的拒绝之意,总是不直言而喻,说着心领其实就是拒绝的推辞,可若是你拒绝刘知远,你当如何说?”
苏屿未想到他会如此说,那似是很委屈的模样,让苏屿一时讶然亦哑然,可还未等她开口,那边又道了。
“你拒绝刘知远肯定是爽快的说‘不用’,而拒绝我就得斟酌着用词,说一堆冠冕堂皇的官话,说到底还是不把我当朋友。”
“不……不是的。”苏屿忙摆手。
“那是你把我当朋友了?”裴敬禹扬眉,语声虽哑哑的很低沉,但还有些喜色在的。
苏屿感觉自己掉坑里了。
不过她实在搞不懂裴敬禹如此言语的理由,堂堂县令之子把问她把他当不当朋友,总不能是想亲近她吧?
苏屿不解的回忆着和裴敬禹之前交谈的点点滴滴,他们俩基本没怎么聊过几次天,即使聊天也是大家都在。
裴敬禹如芝兰玉树,与谁说话都如朗月清风般皎皎,怎么看也不像对她特殊,对她有意思的样子。
刘知远……
刘知远?倒不如说是想和刘知远交好还有迹可循些,难不成裴敬禹真想借她曲线救国?
自古官商一家,商若想经营得好,需官家庇护,而官想做的长久,需商家捧护,相辅相成富天下,若是相互勾结……
不过听老百姓而言,江浦裴县令是公正廉明的父母官,想来无这方面顾虑,可能两家是只想交好而已。
而裴敬禹放着好好的江宁府正经的官学不去,千里迢迢上刘家的私学,或许更能说明这个原因。
自小就旁观太多官场之事,苏屿以一个官家女的身份,看待所有事情都不会想的很纯粹,而经历抄家后,更是自觉将所有人的人心都加了一层灰布。
但到底是闺阁女子,见过的外男寥寥无几,她自认为自己了解人心,但并不代表她对感情之事也了如指掌,怕是言说是一张白纸都不为过。
“公子既拿苏屿当朋友,该是苏屿的荣幸才是。”苏屿笑道。
不曾想这话还是令裴敬禹不满,他叹了口气,却似是很无奈,微停一瞬后又言,“既身为朋友,那我陪你一起等齐兄。”
苏屿对他说话依旧有着距离感。
苏屿本欲言“有张大明陪着就可以”,但看他铁了心的模样,遂把话咽了回去,觉得奇怪又好笑,难道她体恤他夜至归家还是错吗?
四人默默无言,等着齐珩的到来。
一刻钟过去,齐珩这时还未来,张大明都甚觉奇怪,往常齐哥也是有接过苏屿的,虽无几次,但齐哥总是会准时,且从不迟到。
苏屿想,若是牛车在,她也敢驾着牛车走,但步行她是真不敢。
因着卖不出去衣服,布料囤积,牛车上的货未卸,在院里放着,且裁缝铺每天门可罗雀,她和罗氏最近有些颓废,也不再在乎早一点晚一点,最近两天是一块步行来往两地。
“要不……”裴敬禹看向苏屿开口,说到一半便停住了,他怕再被拒绝。
那未尽之言很明了,苏屿知道他的意思,甚觉别扭,到真不如干脆一点,于是她笑道,“那就多谢裴公子送我回家了。”
张大明家跟齐家不在一个方向,他有些苦恼,虽是县令之子送,但他之前受过齐哥的嘱托。
想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苏屿,于是打定主意后只能默默一根筋地跟在苏屿后面,但刚欲上前却被祥安一把扯住了。
于是便和祥安一块牵马车了。
两人远远地跟在后面,苏屿则和裴敬禹在前面,一路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路程尚远,眼看聊无可聊。
裴敬禹于是开口,“给你讲一个弹琴的故事吧,是伯亦幼时的启蒙老师所讲,觉得甚有意思,说是某生素善琴,尝谓世无知音,抑抑不乐……”
直到拐过一个弯,眼前就是巷子口,故事才讲完。
苏屿听完后,盈盈的目光看向裴敬禹笑,笑里拉近了二人距离,她觉得裴敬禹给人的感觉很奇妙,有时温文儒雅,有时又如此时一样平易近人……但总归不是刘知远口中的那个裴敬禹。
每次和他接触,她都对刘知远口中那个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裴敬禹抛弃几分,活脱脱的造谣……
“苏屿。”
苏屿的目光还在看着裴敬禹笑,就听见了来自后方的声音。
于是二人诧异着同时回身,身体转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见竟是齐珩。
齐珩在叫完苏屿后,还是有些气喘吁吁地,他是跑过来的,现在呼吸都还不稳。
然他看着苏屿脸上未尽的笑意,和两人似是谈笑风生的模样,终是眸光微动,眸色暗下来,连往常清冷的面容上也染了些许别样的情绪,紧接着嘴唇微抿一瞬,压抑着内心不爽的情绪。
苏屿很诧异,问着,“阿兄,你怎么……”从后边过来的?
阿兄?
齐珩看苏屿一眼,然后移开眼睛,将目光放在和他平视的裴敬禹脸上,只用余光看着苏屿,抓了她的手腕,扯她到自己身边,然后拱手,“裴兄。”
裴敬禹也同样回礼。
“多谢裴兄跑这一趟送她回家,夜至人静,裴兄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此后的路就不劳烦了。”齐珩虽说着道谢的话,表情却不怎么友善,目光也凉凉地看着裴敬禹,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裴敬禹在齐珩莫名敌意的注视下,点头“也好。”
几人道别,直至裴敬禹上了马车,张大明这小子步伐拐过弯道,很快几人便消失在视线。
“别看了,走了。”齐珩的语气不怎么好,他瞭了苏屿一眼,自顾自地超前走去。
“等等阿兄,别走这么快。”苏屿忙快步跟上去。
呵,阿兄?
他没忘苏屿刚刚也当着裴敬禹的面这样叫他。
齐珩的脚步慢下来,“我们小镇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难道你们京城流行大半夜不回家和别的男人闲逛吗?”
1.好感度变化:
以为齐珩会不来接她,但他来了,好感度增加1%,现为28%。(差点不来就倒扣了)
齐珩吃醋,好感度增加1%,现为85%。
2.“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出自《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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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