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凉来的时候,游柠和游檬一齐倒在了三楼的平台上。
游檬摔到了腰和腿,额间冒出细密的汗,衣服和裤子上沾满了灰尘。段凉心疼地打横抱起他,脸上表情凶的像是要杀人。
还不等段凉质问,游柠便趴在地上抽泣起来,看着多少有点娇软可怜。
可惜没人顾得上欣赏他的表演。
游檬强忍浑身疼痛之余,小声拽着段凉胸前的衣服说:“……他把我推下来了。”
闻言,段凉霎时震怒,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将游柠一脚踹开,毫不留情。
游檬有点想吐。
见他面色实在难看,段凉顾不上理会游柠,抱着他就往外走。
段凉开车带游檬一路疾驰,来到里京大最近的大医院,又不顾游檬拒绝将他半扶半抱进了医院。医生帮游檬简单检查了一下,除去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可能还有脑震荡和骨折风险,所以建议他去做一个全身检查。
等陪游檬检查完,确定除了轻微脑震荡外,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伤,段凉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医生建议游檬这两天好好休息。
回到家中,段凉帮游檬擦了擦身子。
游檬儿时受过不少伤,知道自己身体恢复能力还不错,但段凉并不放心,强制让他躺在床上休息。认真帮游檬给挫伤处换好药,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了床边,监督他吃过饭。
游檬沉沉睡去,段凉才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往学校打了个电话。
他记得每栋楼的走廊两侧都有摄像头。
实验室尽头的楼梯间是敞开的,摄像头的角度恰好冲着楼梯间平台,大概就是当时游檬所处的位置,可能无法完全拍到楼梯台阶,但或许可以拍到游柠动手的镜头。
没多久,校方给了回应,说是四层的摄像头刚好出了故障。
段凉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其他楼层没有问题,就恰好是四层的摄像头出了问题,而且就像他跟游檬解释时说的话,游柠就像头顶开个天眼一样,总能在段凉单独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准确地堵住他的去路。
现在他更是朝游檬下了手。
段凉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思及此,他又打了两个电话,通过人脉联系校方的其他人。挂掉电话,他走到游檬的床边,帮他轻轻捏了捏被角,俯下身怜惜地亲吻他的额头。
“学长,等我。”
说完,转身离开,缓缓带上了房间的门。
.
游檬是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墙上的电子表显示晚上十一点半,他忍着腰臀和肘部的剧痛,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打来电话的人是游父。
游檬先是环顾四周,寻找了一圈段凉的身影。
好像出门了。
游檬接通电话:“喂,爸。”
游父的声音格外冷:“你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游檬还有些没睡醒,顺着游父的问题回答说:“在家,刚刚在睡觉。”
“你还好意思睡觉,游檬?”游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亏我还把你当个孩子,没想到原来你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
他呵斥的声音极大,震得人耳膜都痛。
游檬彻底清醒,平静且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游父不耐烦道:“你为什么把小柠推下楼?”
“……”
游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隔着手机话筒,双方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两人像约好了一般,谁都没有开口说下一句话。
漫长的沉默过后,游父下命令似的说:“现在,给我回家。”
“不回。”游檬平静道,“游柠跟您说了什么?”
第一次被小辈忤逆,游父声音又愤怒了几分:“说了什么重要吗?他身上的伤难道是假的?他一个人躺在你们学校的楼梯间难道是假的?”
“那您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的实验楼吗?”
“呵,肯定你把小柠叫过去的。”
“证据呢?”
“……”游父沉默了两秒,自以为语重心长地说,“游檬,我知道你可能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嫉妒小柠从小就有比你更好生活环境。但说到底,你才是我的亲生血脉,只要你好好从京大毕业,跟段凉感情和睦,游家公司绝对有你的一份,你根本没必要对小柠下手。”
游檬被逗笑:“既然您预设了立场,何必再来问我这一遭。不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您,我没有推他,哪怕连念头都没生出来过,反而是他把我推下了楼。”
话音刚落,手机那边忽然传来游母的啜泣声:“小檬,你知道你哥哥身上有多大一块淤青吗?你哥哥差点骨折,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伤……”
游檬揉了揉太阳穴,全身挫伤隐隐作痛。
他又解释了一遍。
“妈,不是我踹的。”
没想到游母一听他的解释,情绪更加激动:“你没踹,小柠难道能自己踢到自己吗?!小檬,妈妈真的不愿意相信你是这样的孩子,不但做了推人这种恶毒的事,伤害别人后还不肯承认!”
游檬无言以对。
他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无法向一个从不信任他的人自证清白。
游母又在哭啼着指责着什么,游檬却仿佛都听不到了,双目放空坐在倚靠床头。恍惚间,以往二十余年积压的所有痛苦和委屈,如梦初醒般地蜂拥而至。
沉重到令人呼吸不畅的地步。
良久,他忽然轻声喊了一句:“妈妈。”
游檬喊游母的时候,每每心境都复杂难言,可这一回,他心中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对亲戚的渴求,没有对长辈的尊敬,也没有害怕惹对方不快的拘谨生疏。
他很平静。
平静到心间一片空荡荡。
“妈妈。”游檬平静地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您还记得在我六岁以前,您是怎么叫我的吗?”
游母顿了一下,说:“……小檬,你什么意思?”
游檬轻叹一口气。
“是叫檬檬啊。”
说完,不等李青萍回答,游檬便挂了电话。
过去那些年,他唯一不曾忘记的往事,就是这个父母曾经亲切呼唤过的名字。他十分曾经渴望回家,然而直到归家一年多以后,才愿意承认这唯一的回忆早就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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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檬将手机关了机,却也没能再睡着。
大约过了半小时,主卧外面传来开门声,能听得出来人可以放轻了声音,熟悉的脚步声从玄关一路延至卧室外。
段凉轻轻推门进来。
一进门,他就看见游檬竟然醒着,不由得加快脚步来到床前:“怎么醒了?”
游檬回答:“刚刚游家打了电话过来。”
猜到对方可能说的话,段凉皱眉将他环进怀里:“别理他们。”
游家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段凉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游柠如何告状。
游柠似乎有备而来,他今天找朋友帮忙查监控,发觉的确只有实验楼四层的摄像头出了问题。段凉顺着线索往下查,发觉游柠每次堵住他的时候,附近的摄像头也会出一些故障,事后没多久就又会恢复正常。
诸多巧合拼错在一起,越来越显出游柠的异常。
游檬将头埋在段凉肩膀上。
“别难受。”段凉轻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学长,不如我们私奔吧。”
游檬没忍住笑了:“私奔,去哪儿?”
段凉吻他一下。
“只要你想,可以去任何地方。”
“好啊。”
.
段凉帮游檬请了假,让他在家安心养伤。
两人都将游家人的消息拉黑,游檬也不再回游家居住,他们约好等研究生毕业就离开京市,去游檬长大的樟市工作和生活。
可惜后来都没能实现。
依稀记得那日下午,段凉有不得不处理的事,外出去了学校还没回来,游檬独自一人在家。这些日子忙前忙后,家里消耗的生活用品一直来不及补充,所以游檬动身前往家附近的超市采购,也当做一种散心方式了。
不想游柠忽然出现,堵住了回家路上的游檬。
后来的事仿佛按了加速键。
游柠的嘴张张合合,游檬却始终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事物被分割成碎裂的块状物,无数杂乱的、吵嚷的、刺耳的声音倒灌进大脑,令人头痛欲裂恶心反胃,仿佛有刀刃一遍遍地从太阳穴插进头颅。
后来似乎是段凉赶了回来。
游檬感觉自己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耳边的嘈杂声音减弱,只剩下嗡嗡作响的低鸣。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讲话——
“段凉,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喜欢你。”
“你在说什么鬼话?滚!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游檬踹了我……”
“你没长眼吗?那是我踹的。”
“段凉,我知道你想维护弟弟,但没必要替他担下罪名。”
“呵。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我不管你是用了什么办法,每次都精准地找到我的位置,精准地弄坏附近的摄像头,但我只提醒你一次,我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你。”
“你……”
随后,有人在游檬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学长别怕,我们回家。”
之后段凉大约想走,而游柠出手想要阻拦,游檬身体失重被人抱起。直到游柠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低声说了一句:“那就只能物理抹杀了……”
耳鸣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鸣笛声。
游檬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被人远远推开,路边的石子硌疼了手臂,一辆无人驾驶的车,有目的一般撞向他最初在的地方。
在昏过去之前,耳边传来路人的尖叫声。
再醒来,他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游檬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到了太平间,段母话都说不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段凉的遗物交给游檬——是一支录音笔。
他坐在太平间外,面无表情冷漠麻木,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灵魂,言语、呼吸乃至于痛苦都觉得多余。
手脚颤抖着。
呼吸也颤抖着。
他艰难播放了录音。
里面完整录下段凉和游柠的争吵,以及突兀的一阵巨响传来,长达两分钟的沉寂之后,段凉靠近的断断续续的气声,那是他弥留之际最后的话——
“……学长,游柠很危险,尽快、尽快离开这里,离开京市。”
此后是漫长的忙音。
游檬浑身发抖,颤抖的手摸上脸庞,发觉双颊的泪已泛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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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被遗忘的万人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