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回出门时,外面通明一片,他看了眼窗外,已是夜晚。
他们听见声响便围了上去,急切地询问岁晚的情况。
慕回看着他们没说话,下楼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缓了缓气,这才慢慢出声,“师妹现在离逍遥仙境只差临门一脚。”
“逍遥仙境……怎么可能?!师妹的金丹境已经许多年未进了。”云初急切反驳。
慕回叹了口气,“她是强行突破的,灵力逆游,全身血液沸腾,若不是你们回来的及时,我就算废了这身修为也拉不回她。”
说罢慕回使劲地咳嗽。
云初蹙了蹙眉,拍了拍他的背,“师兄你还好吧?”
慕回摆摆手,“强入逍遥仙境必遭反噬,我方才只是短时间压制了这反噬,若要师妹醒来,我需要炼制天星丹,融合她灵力暴涨之痛。”
沈枝秋微微皱眉,“天星丹?数十种一品灵草入药,这……我只在医术上见过此药,而且其中最关键的凤还草已经灭绝了……”
他们的目光又看向慕回。
慕回一甩袖子,“对,所以我想到了另一种草药可以替代它,只是需要与被服者同样的功法灵力辅佐才能发挥这种草药与凤还草同样的功效。”
沈枝秋恍然,“同样的功法灵力……师弟,你说的是颂星花……”
璟文不解,“那是何物?”
“传闻颂星花百年一开花,绽放时如绚丽星辰,只是这颂星花已经几乎绝迹,唯一……唯一的一株,似乎在青云宗……”
“青云宗?他们怎么可能会给我们颂星花?师兄,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云初知晓他们与青云宗的结极难解,就算他们是诚心去求,可另一边不这样想,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被扫地出门。
慕回看了他一眼,对上他们带着期许的目光,无奈地缓缓摇头。
“我去。”
众人皆愣了一下,看向声音的源头。
“我去青云宗求颂星花”,璟文抬眼看向他们,眼中含着坚定,“多年前我下山历练时偶然遇见过玄真尊者,得他指点我方能在修为上精进,就算只一面之缘,我想最合适的也当只有我。”
氛围沉默半晌,沈枝秋率先出声,“我跟你一起去。”
璟文却笑着摇头,“你留下照顾师妹,师弟比不得你细心。”
沈枝秋顿了下,没了反驳的理由。
云初欲出口,璟文就预判到了他要说的话,“以我现在的功力在青云宗全身而退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了,人家名门正派,还能吃了我不成?”
璟文缓缓起身,“你们都在这守着,他们若真是邪修定睚眦必报,师妹重伤不醒,你们需在此守着,青云宗离此最近,我若幸运还可以恳请金陵弟子出手相助。”
“师兄!”
“不必说了”,沈枝秋抬眼,忍住眼眶里的晶莹,“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璟文对着她一笑。
沈枝秋伸手,将腰间的荷包摘下,系在了他的腰间,“这里面是我炼制的一些丹药,我知道你修为高,但是也不能什么都硬碰硬,该跑的时候就跑,觉得不对的时候就吃药,这些你随便吃,对你没坏处,若是……”
璟文静静地听着沈枝秋碎碎念,末了,将她拥入怀中。
“我知道了,枝秋,等我回来。”
沈枝秋抱紧他,点头回应,没让他听出自己嗓音的哽咽。
“……”
若是不能和你同行,我便祝你平安而归。
*
青云宗坐落于青云山,山势极高,直入云霄,宗门位于山顶,外人若想入门,必须走满山下的九千九百九阶台阶,心诚方有机会一睹宗门风采。
但往常来时,基本上都是受到青云宗的邀请御剑而上,就算不请自来,也是拿剑横刀直入,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规矩。
璟文看着面前的台阶,自嘲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他扯了扯袖子,手臂上的疼痛让他有些冒冷汗,是昨日中了那黑衣人的火棍,没想到棍上淬了毒,这毒蔓延极慢,当时的他还未察觉,现在却有些疼痛难忍。
璟文咬了咬牙,起身后走了三阶又再次跪下。
三步一叩首,献我诚心意。
上天若有灵,必应我哀求。
*
青云宗。
负责守门的弟子来到堂内报,“碧云真人,青云山底下有一人在跪青云阶。”
被唤作碧云真人的老者头发已半黑半白,身着宗服,上饰有云纹,身子高大,坐下时岔开着腿,倒显得不像修仙之人,有些五大三粗。
“青云阶?是何人?”
碧云从一堆书简中抬头,这是宗门内事务的书简,已经堆砌了好几天。
“是……似乎是逍遥宗的弟子……”
这一声说罢,面前案桌上的书简被他一股脑扫在了地上,连带着一旁的五彩的饰品,全部劈里啪啦地扫在了地上。
“逍遥宗?!他们还敢来?!真想死了!给我看着,三步一叩首,一下都不能少,少一下,将他打下山!”
“是!”
“等等……”
碧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他,“他来我青云宗做什么?”
“听说他们在调查民间一邪教,他的师妹不慎重伤……”
听到此他便明白了,抚了抚胡须,“原来是冲着颂星花来的……给我加派人手看管,不可让他们上山一步!”
“是!”
“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玄真了。”
“可是……”
“怎么?我说的话都不听了吗?”
“弟子不敢……弟子遵命。”
“……”
那弟子走后,碧云施法探查了青云阶上的景象,一位穿白衣的男子三步一叩首,起初时动作还有些快,可慢慢地他便发现他跪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就算起身也只是用右手单手扶着。
他随着璟文动作的起伏隐约看见了他手臂上的红痕,随即了然地勾了勾嘴角。
受伤了。
这就好办了。
*
外面的钟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日月轮转,不知不觉已到了第三日。
璟文看着面前的宗门,那块“枭心鹤貌”的巨石依旧矗立在其身旁,他扯了扯嘴角,拄着剑走上前,却不想被面前的结界弹回数十米远。
三天的不吃不喝让他有些精疲力尽,加上手臂上的毒已扩散,他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一切都将白费。
他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取下腰间的佩玉,施法将它悬在空中,“玄真尊者,璟文来了。”
璟文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几十倍,一阵阵声波响彻整个青云宗,闻者像是听了什么不可抗拒的咒语,痛苦地捂着耳朵在地上挣扎。
在山间闭关的玄真倏地睁眼,掐指一算后心下一惊,几乎没有犹豫地施法传送。
在这期间,青云宗的弟子几乎全部出动,能群攻绝不单挑,就算负伤,逍遥宗的大弟子的名声也不是虚的。
等到玄真到时,璟文已遍体鳞伤。
“退下——!”
一股强大的真气让在场的所有人向后飞去,璟文拿衣袖挡了挡,看着缓缓落在自己面前的白发老人。
“尊者。”
玄真侧目,看了眼他的伤势,又含着愤怒转向面前的碧云,“这青云宗可还有我一席之地?”
碧云知晓瞒不住了,立即跪下请罪,“尊者息怒,谁不知逍遥宗的人阴险狡诈,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们。”
玄真一甩拂尘,将他击倒数十米远。
“这是我的客人,可听懂了?”
“是……尊者……”
他满含恨意地看向被玄真挡在身后的璟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与玄真的差距,人终究不能和仙斗,这股气也只能硬生生咽下。
玄真转身扶起他,给璟文渡了口真气,“孩子,我来迟了。”
璟文虚弱地摇头,没来得及说话便脱力晕了过去。
*
圣德医馆。
门由于没关严被风吹得来回晃,在寂静的夜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慕回熬着汤药正欲上楼时,便看到拄着剑缓慢走来的璟文。
“师兄?!”
慕回立即放下汤药前去扶他。
“师姐!云初!”
听到慕回声音的二人立即赶了下来,看到璟文满身血污的模样,都不禁捂着唇无声落泪。
他们从未见过璟文这般狼狈的模样。
璟文从袖中拿出一朵发出荧光的花,伸手递到他们眼前,“师妹……”
看着颂星花被稳稳接住才脱力向前倒去。
云初接住他,将他背到了楼上房间,放下他时暗暗摸了他的脉象。
没有任何问题。
他蹙了蹙眉,以为自己是没休息好精神有点错乱,连脉象都摸不好了。
“云初!”
听到慕回的声音,他猛得从方才的疑惑中回神。
沈枝秋此刻进门,说道,“我来照顾他,你先去吧。”
云初看了眼璟文,抿了抿唇,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到了隔壁屋子,一推门便看见慕回正在运功。
“师妹的灵力暴走,我需要压制住,你现在按照我说的做。”
云初顿了下,“好,师兄,我现在要做什么?”
“看到案桌上的炉子没,施法将它还原。”
云初照做,本来一个巴掌大的炉子,施法后竟占了这房间的一半。
“紫菱藤三钱……”
云初一一按照慕回说的将这些灵药丝毫不差地加入药炉中,眼看着身边只剩下那朵发光的颂星花,他求助似地抬眼看向慕回。
慕回晃了晃脑袋,努力将自己保持清醒,“你与师妹所练功法相似,现在你将此花注入你的灵力,将其放入炉中,将火势放小。”
云初的额头上冒着密密麻麻的汗,却从开始到现在没有擦一下,眼里全是谨慎。
他观察着火势,不敢有一丝怠慢。
“师兄!”
忽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一颗丹药慢慢浮现在药炉的上方。
慕回见后释然地笑出声,“成了。”
他收了灵力,将丹药拿下缓缓融入岁晚体内,她的脸上本来因为灵力逆游全身血液沸腾而起的红痕现在竟神奇般得慢慢褪了下去。
慕回扯了扯嘴角,摸了她的脉象,确有平稳之象,这些天悬着的心才敢放下。
太好了。
就差一点。
真的就差一点。
这些天璟文去青云宗,他们几个也在遍地寻药,那些一品灵药虽然不比颂星花稀罕,但找起来也是废了一些功夫的,精神的高度集中,已经让他现在有些疲惫。
云初扶了扶慕回,“师兄,你先去休息吧。”
慕回抬眼看了看他眼底的青灰,知道他这几天也没好哪里去,往日里最跳脱的,如今却最显稳重。
“我去看看师兄的伤势如何了,你在此看着师妹。”
云初听到后一怔,看了眼身后沉睡的岁晚,抿了抿唇,“我方才摸了师兄的脉象……很奇怪,什么都感觉不到……”
慕回顿了下,抬步朝隔壁走去。
沈枝秋见慕回进来便让了个位置,慕回坐在榻边,伸手去摸他的脉象。
果如云初所说,什么都摸不出来。
慕回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伸手施法却被一道光芒挡住。
沈枝秋此刻出声,“他中毒了。”
声音极淡,透露着无奈和绝望。
慕回反应过来去查看他的伤势,却在左手臂上看到了一道蔓延至肩膀的伤痕,上面还冒着黑气,周围血肉模糊。
“怎……怎么会这样……”
沈枝秋坐在一旁,抿了抿唇看着露出的伤痕,“想必是那天与那人交手时伤的,本来中毒的应该是我的……可他替我挡了……我不该冲动的……真的不该的……”
说着说着,沈枝秋再也不能自控地落泪。
她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是像现在这般后悔的。
那毒她没见过,就算见过,恐怕也想不起来了。
她边落泪边自嘲地锤着腿,愧疚和对自己无能的恨意蔓延至全身。
云初正要伸手安慰,却看到站在门前的人影。
“师妹?”
岁晚勾了勾嘴角,拿着手帕递到沈枝秋眼前,“我们一起想办法。”
沈枝秋看向她,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这几日昏睡她连水都喝不下,只能硬生生撑着,现在岁晚的身形薄得像纸一样,风轻轻一吹,都能将她吹跑。
沈枝秋起身,让她坐下,“师妹,你醒了。”
“嗯,我醒来时房间没有一人,正想找你们算账呢”,接着岁晚看向床上躺着的璟文,看向慕回,“师兄,你说该怎么救?”
慕回愣了一下,“这毒我未曾见过,不敢妄自下结论……”
此话一出沈枝秋的眼里像是被石头砸下一般,看不见一丝希望。
“那便去找下毒的人。”
众人顿了下,忙去拦她,“师妹,不可,你伤势未愈……”
岁晚起身摆手,“你们知道我的,我有仇必报,脑子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手便上,更何况,裴述还在他们手上。”
“师妹,你们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岁晚自嘲一笑,“他救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