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是为了纪念肖邦诞辰210周年,波兰官方发行的一套烫金限量版《肖邦全集》。
怪不得这么重,叙事曲,练习曲,夜曲,前奏曲,圆舞曲,谐谑曲等一大堆加起来两百多首,能不重吗?
在深吸一口气保证肺部供气充足后,感觉人格受到了质疑的程星果开启了枪林弹雨的输出模式。
“林泽熙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适合我?你对我有意见?怎么,《冬风》是你写的?你作为肖邦的代理人要为他鸣不平是吧?肖邦是给你打电话了还是托梦给你了?他说的是波兰语,法语还是德语?一届大师心胸这么狭隘?不就是错了几个音吗?至于吗?自娱自乐一下都不行?我又没标榜自己是他的亲传大弟子有必要这么较真吗?如果不是他托梦给你,你赶着趟操什么瞎心?弹错几个音就是不尊重了是吧,肖邦自己弹两遍《冬风》都不一定一模一样呢......”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跨越大半个地球,把死重死重的乐谱扛回来,就为了给她添堵。
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程星果注定无法在古典音乐的路上前行,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太随心所欲了,不仅不怎么看谱子还喜欢现场编曲。
流行音乐本就没有条条框框束缚,这样无可厚非,但古典音乐不同,细节的部分才是灵魂之处,忠实地按照谱面,按照作曲家的意图弹奏才是根本所在。
自由洒脱在古典音乐界是行不通的。
与她的义愤填膺形成鲜明对比,林泽熙在听完这不带喘气的一阵灵魂质问,“噗嗤”一声比此时窗外的霞光还要灿烂地笑了。
好久没听到她的“单口相声”了,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水平。
程星果正在被戏耍的气头上,又见眼前人态度如此敷衍,都顾不得好看的脸了,当即厉声道:“林泽熙,你笑什么?现在是笑的时候吗?我在问你肖邦是打电话给你了,还是托梦给你了?”
林泽熙把手抵在唇边,清清嗓子,干咳了两声,勉强压住笑意后老老实实回答说:“都没有。”
程星果:“那是我爸给你打电话了?”
林泽熙:“没有。”
程星果:“那你什么意思?”
林泽熙:“就是觉得这套纪念版的烫金装帧很好看,你应该会喜欢。”
程星果:“呵呵,我确实很喜欢呢。”
程星果皮笑肉不笑回应后,从盒子里找出了练习曲的那本,翻到了《Op.25 No.11》的那一页,狠狠敲击了三下,咬牙切齿地说:“开学后的迎新晚会我有个独奏节目,弹什么还没想好,就这个《冬风》吧。”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爸絮絮叨叨就算了,天高皇帝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但林泽熙跟她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证明一下自己还没完没了了。
她大大小小的奖也拿过不少,音乐学院附中也是以钢琴科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的,但最后没去选择了普通的省重点。
因为人不可以把自己的路走窄。
钢琴这东西没有过人的天赋和努力想走职业就是天方夜谭。
让她像身边的两个钢琴疯子一样弹琴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搞学习可简单多了。
程星果虽然隔三差五就要把她爸拿出来抨击一下,但其实内心还是非常感激的。
她表面气势汹汹实则虚得很,说不想去音乐学院附中的时候,本以为会遭到强烈反对,一棒子打晕了也要被五花大绑送去报到。
但程剑清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怒不可遏,只是平静甚至带着些欣慰地说:“这是你的人生,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程剑清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她的想法,让她弹琴也不过是想着培养一下音乐素养,如果能多一条路也是好事、
但选择权永远在她那里。
林泽熙听闻她的壮志凌云,决定出一份力:“需要我指导吗?”
“指导?我需要你指导?”程星果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也是,以你的实力确实不需要。”
感觉扯远了些,程星果又把话题掰回了最初的原点,呵斥道:“林泽熙,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幽默吧。是不是有病?这么重的东西从波兰扛回来。咋滴,是波兰印刷的乐谱就多点艺术气息?”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提过这个版本的烫金封面很好看。”
林泽熙这一声倒是让程星果有了些印象,她在网上刷到的时候,好像是提过一嘴。
不过并没有任何想要的意思,仅仅就是觉得封面好看而已。
突然感觉锅在自己的程星果伸出手无奈地撩了撩头发。
她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背脊也升起了一股凉意,后排还有好几个盒子,不会各个都是“惊喜”吧。
“林泽熙,你最好别跟我说后面的盒子里是什么雪景水晶球,八音盒之类的东西......”程星果试探性地开口问了,想先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等下拆的时候心梗。
为什么她会有这个担忧呢?
因为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林泽熙直接提了好几个奢侈品的袋子回来,把程星果弄懵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消费主义横行的社交平台上学来的,她什么时候成物欲横流之人了?
“你觉得一个刚进校的大学生,从寝室到教室背这个包合适吗?”
“你是怕抢劫的不知道怎么选目标是吧?”
“不能放下A4纸的包都是耍流氓没听过吗?”
挨了一顿痛骂的林泽熙吃一堑长一智之后,为了不出错开始返璞归真,但归得有些太远。
所以她在十九岁生日上收到了“不高兴兔子”的大玩偶和一堆周边。
她非常震惊于这么多年了“不高兴兔子”竟然还没有被时代的洪流吞没,同时也吐血于林泽熙简直就是个二极管。
就没有中间一点的选项吗?
以林泽熙的脑回路,应该是没有的。
“不高兴兔子”生日的时候已经用过了,那么返璞归真能归的也就那几样东西了。
刚问完,程星果就在身旁人的脸上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算了,开车吧......”
程星果感觉两个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摆了摆手示意某位世界级大钢琴家可以不用开口了。
离不离谱啊,林泽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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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渐隐,华灯初上。
程星果把脑袋靠在车窗上,放空脑子望着不断后退的霓虹街景,任凭万千思绪乱窜着。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林泽熙见她略显木讷的样子,问了声。
程星果没有侧过头,有气无力地回答:“本来没有安排准备趁着忙起来前无所事事一天的,但这不是被林大钢琴家的一千一百张刮刮乐给安排了吗?”
一千一百张刮刮乐,可不得刮到天荒地老。
不过她倒是有了个不错的想法,《两只老虎·幻想变奏曲》先放一边,拍一期视频看看一千一百张刮刮乐刮完到底能不能赚钱。
样本数据这么大,算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也能让粉丝们理智消费,不要被操控了心理,白花了冤枉钱。
这东西就是偶尔买个一两张图一乐可以,买多了就是妥妥的大怨种了。
想想今天自己损失的一百多元巨款,便是血与泪的教训。
程星果接着问:“林大钢琴家呢?不会明天就开始工作吧。”
林泽熙不是在弹琴,就是在去弹琴的路上的工作强度她早就习惯了。
这个人就是钢琴界的卷王。
还好艺术的可代替性低,再卷只要不会影分身之术也不可能把全世界的钢琴都弹了。
想卷就去卷吧。
“嗯。”
“林泽熙,全世界就你一个会弹钢琴的吗?”
刚刚还说不可能把全世界的钢琴都弹了的程星果一听他回来第二天马不停蹄又有工作,两眼一抹黑。
“京城交响乐团成立三十周年的交响音乐会就在下旬了,有个压轴的合作曲目,得排练。”
“人家交响乐团的三十周年,你去凑什么热闹?”
程星果这话是说给林泽熙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钢琴这个被称为“乐器之王”的东西严格意义上在交响乐团里是没有一席之地的。
常规交响乐团的编制一般由弦乐组,主要乐器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木管组,主要乐器长笛,双簧管,单簧管,大管;铜管组,主要乐器小号,长号,圆号,大号;打击组,主要乐器小军鼓,三角铁,定音鼓,四个乐器组构成。
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在交响乐团里加入钢琴也不是件稀奇的事情。
还有个叫“钢琴协奏曲”的东西,它不再纠结于钢琴到底属不属于交响乐团里的一份子,而是让钢琴与整个乐团并驾齐驱,交相辉映。
程星果也被学校的交响乐团拉了壮丁,不过和林泽熙的区别在于,她是凑人数当背景音的,林泽熙是正儿八经当主角去的。
“指挥家是我很尊敬的老师,一直都想合作。”林泽熙解释起了缘由。
“弹什么?《柴一》?《拉二》?还是《肖一》?”
“《肖一》。”
程星果不带情绪地“哦”了一声,有些愣神。
记得肖赛决赛林泽熙也是弹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她是想去现场看的,她爸当然没有同意。
国内和波兰华沙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林泽熙在决赛的十二人里最后一个出场。
凌晨两点半,程星果守着直播等林泽熙弹完直到宣布最终结果。
在华沙爱乐音乐厅的入口处,十二名选手依次排开,台阶上站着两三排评委,两个立式话筒,有些许简陋。
名次是从第六名起开始宣布的,先是波兰语,后是英语。
前五名念完,却并没有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
【把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在这里也没有关系。】
程星果双手交叉向上天一遍遍祈求着。
终于是听到了刻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那是多少的汗水,多少的寂寞,多少次触碰琴键,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换来的一声。
与她的泣不成声不同,林泽熙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就变回了一如既往的风光霁月,从容而自信地走到话筒前用流利的英语发表了感言。
可就在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程星果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落寞。
她与林泽熙本就渐行渐远的人生轨迹应该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都走了那么远了,要怎么才能追得上呢?
比天上的星星都要闪闪发光的人又怎么会为自己停留呢?
就连祝福也是,那么多夸赞,那么多的鲜花与掌声,也不会差自己一个。
觉得说不定是该放弃了的程星果故意一条信息都没有发过去。
而林泽熙的电话还是打了过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接通后,对面的人并没有说肖赛如何,冠军如何,自己如何,而是用从未变过的温柔嗓音问她:
“果果,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本章的音乐小知识:
为什么交响乐团正规编制里没有钢琴?
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因为交响乐团形成的海顿时期,正是古钢琴向现代钢琴转变的时间。那时候的钢琴音量小,音域小,并不能为乐队提供太多的帮助,故并没有被选为乐队乐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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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