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回到望云县时正是孟春时节,代班县令当天便与图南交接,却没马上离开。
“像我这类专门负责代班的流动官吏,每岁有一百五十六天假,我觉得府君治下与其他人不同,想在望云县多呆一段时间同府君学习。”
图南看着代班县令,六臂的天吴女子笑容很真诚。
图南大方道:“行啊,你叫我图南就好,还未请教府君叫什么?”
“鱼回。”
图南记下鱼回的名字,并保留了鱼回在官署的住处,官署住处免费,可以省钱。
安排好鱼回,图南就被公务埋了,要春耕了,一年最忙的时节。
更悲剧的是因为一走就是小半年,图南还得一边忙春耕一边梳理自己不在期间各项事务的安排与进度。
不知道司非离开前的交代还是鱼回自己的原因,鱼回代班期间并未动图南的任何政策,皆照章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倒是属官胥吏们主观能动性极强,将很多事情解决了。
被司非抓的两百多人已经放了,理由这些人充其量算见死不救,按律罚一个月徭役就得了,按个从犯罪名且证据不足太离谱。
至于罪证确凿的老妪,虽然六王孙扶摇编的新法律中,陆地生物杀死鲛人夷三族,即父亲的家族(自己家族)、母亲家族、配偶家族。
今朝剑不斩前朝罪,因此对老妪的判决维持原判:族灭。
又因为老妪是开化的夫诸人,她的婚姻是出嫁,海国的婚姻制度虽然与陆地生物不同,但尊重自己打过来前已结婚者的婚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故而老妪被判族灭,族灭对像是她配偶的家族,但这一族在司非到来前就逃了。
除非他们哪天想不开跑回来,否则这事便到此为止。
图南摆烂前构想的同流洲商贸,出口金银币工艺品给流洲的政策,这些家伙也在她的基础上集思广益得更完善,找鱼回盖章后——鱼回以为是图南的计划,只是没来得及行动就被修法会议打断,盖章盖得很痛快——落实了下去。
回来的图南正好赶上第一批金币出炉。
金币重四铢(约8.3克),做工极精致,含金量在百分之八十五(金矿品质太好),金币一面是金乌烈焰纹,一面是陆君的头像。
别说,做工是真的可以,陆君头像栩栩如生,再加上陆君本身光艳夺目的美貌,视觉冲击极强。
图南把玩着新出炉的金币,问小玉与妙仪:“你们怎么想到用陆君头像与金乌烈焰纹的?”
“我们问了罗堰,她说流洲那边的钱币上都有国君头像,我们若想弄个东西证明工艺品是我们制造,也该有自己的记号。最开始是想用海后头像,但怕出事,便退而求其次,用陆君的头像,如此即便不可,回头也好改。金乌烈焰纹,海国的图腾不就是金乌烈焰纹与鲲鹏吗?”妙仪担心的问:“莫非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图南回答。“这样很好。”
金乌烈焰纹是海国图腾之一,陆君也会乐见自己的影响力通过货币头像增加,这些家伙商议出的纹样是最不出错的。
小玉道:“府君,说起来海国的图腾怎么这么奇怪?明明来自海洋,图腾中却有鸟有火焰。”
鲲鹏也就罢了,就当贴合神话色彩了,但金乌烈焰是怎么个情况?
图南道:“你是指金乌烈焰吧?那是海国的图腾,但不是鲛人的图腾。”
小玉与妙仪皆懵然。
不是鲛人的图腾,怎么会成为海国的图腾?
海国不是鲛人建立的吗?
图南解释道:“初代海后棠后是元洲上古人族王朝太昊氏之女,金乌烈焰纹是她太昊的图腾,海国的共治制度我也同你们说过,海后权力很大,初代海后的权力更是仅次于弇兹后,海后冠服设计成什么样式她说了算。”
至于与鲛人的风格搭不搭,那不重要。
小玉与妙仪懵然。
这海后的权力是真大,燹朝哪怕是开国皇后、摄政太后都没这么大权力,但这样的棠后却不是最有权力的海后。
检验了没问题,图南自己购买了一枚金币带回家当纪念品,剩下的金币装船出海准备往流洲而去,在要从流洲采购什么特产时,图南想了想,让负责此事的商人们聘请医生与买皮。
虽然海国增加陆地医者编制,鼓励海里的鲛人上岸当官医,但望云县吃不上这份福利。
司非离开前把医者们的契约撕了,想走的随便,想留的签新契约,最后留下四百多人。差额得补,但甘单干的事破坏了鲛人医者与氓庶的医患信任关系,在医患关系修复前望云县不能再招新鲛人医者。
海里的不能招,就只能从更远的地方花更多钱聘请。
买皮是为了做鞋,因此牛皮、羊皮、兔皮、狗皮、狼皮、熊皮....不论什么皮,只要能做鞋,全都要。
官吏们不解,聘请医者能理解,但买那么多皮子做什么?
长白云岛与大草原挨得近,不论牛羊还是皮草都易得,够长白云岛用了,何必还要舍近求远去流洲购买。
图南对此叹了口气。“我原本也以为够用,但后来发现,皮草只够御寒。”
众人不解,皮草不就是御寒的吗?足够御寒不就行了?
图南解释道:“县中大部分人要么穿草履要么不穿履,但一双好鞋好履非常影响脚。若无一双好鞋,时间久了,不仅双脚四季如冰般寒冷,还会形成扁平足。可人的脚掌骨骼结构是有弧度的,有弧度有弹性才能跑得远,没有弧度与弹性的扁平足无法长途跋涉,而扁平足的病因不是旁的,正是没有好鞋,光脚走路,足弓发生畸变,从而形成扁平足,无法长途跋涉,且需要定期修脚。”
瞅瞅大街上修脚匠数量就知道县里多少人的脚有问题。
众人懵然:“....”扁平足也算什么问题吗?
看着众人的表情,图南无语。
富人权贵有的是好鞋,穷人比起穿鞋更需要操心的是衣食,真没几个人能意识到脚的问题。
从这点来看玉华真的很有才华,她看到了其他人没看到的商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运气总是太差,不论做什么生意,结局无一例外是破产。
图南一锤定音道:“反正换成皮子,我们不会亏。”
望云县的氓庶这两年日子不错,手里有余钱,人不可能没有改善生活的欲/望,实在没钱的,也好办,老规矩,用徭役换。
瀛洲与流洲之间的海洋极辽阔,但往来相对便利,至少对鲛人而言很便利。
先利用暖流至瀛洲南方的西风漂流带,再利用西风漂流带向东至流洲,主打一个便利且艺高人胆大。
反倒是回来要麻烦一点,流洲到瀛洲并无直达的洋流,要回来,要么利用赤道洋流,要么靠人力畜力与偶尔赶上趟的风力横穿海洋。
因此商船在夏末时便回来了,带回大半船皮子,皮子一到便被图南送进这段时间建立的皮鞋作坊。
作坊是图南重金挖来的五名皮匠带着图南硬塞的百余号小工,任务就一个,做鞋,做不同尺寸的鞋,越多越好。
倒不是图南不嫌麻烦,最开始是想让氓庶们自己买皮子回去做鞋,但很快发现皮鞋和布鞋不同。
做布鞋的手艺,在陆地上是个女的都会,男的一半概率也会——在男多女少且允许一夫一妻多妾多婢的基础上注定娶不到妻子的男性数量庞大,人不可能没有女眷就不穿鞋了——但皮鞋不同。
制作皮鞋的技术含量太高,只有专门的制革匠人才会,而技术这东西在短生种,尤其是人口性别失衡的短生种,突出一个传男不传女与不传外姓传统。
没奈何,图南只能砸钱。
打不破传统?
那是价不够,价格够高,没有什么传统是不能打破的。
第一批皮鞋很快做出来,图南买了一双尺寸最小的带回家给棠试了试,正合适。
换好鞋,棠踩着皮鞋在庭院花木下走来走去,评价:“比木屐轻。”
图南道:“那你以后去打猎就穿这双鞋。”
棠问:“阿父什么时候回来?棠要穿给他看。”
图南看了看天色。“再有两个时辰左右。”
军营纪律森严,绝不会允许军卒跟她一样每天只工作一个时辰,日日迟到早退,五郎每日必须到点才能回家。
“棠等他。”
“不出去玩了?”
“不出去,不好玩。”
“怎么不好玩?帮我拿个筐拿根绳子,杏熟了,反正没事,咱俩将杏摘了。”
“个头比我大的不喜欢和我玩,和我一样高的不会走路不会说话。”
棠蹬蹬蹬的跑进厨房搬出一个半人高装着绳子的竹筐放到杏树下。
已经将袖子打好襻膊的图南闻言看了眼棠的身高,小崽都喜欢和大崽玩,而幼崽判断大小的方式也很简单,看个头。
在街上夫诸幼崽眼里,棠和还在喝奶的小小崽没啥区别,除了一个能说话能跑,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跑,自然不会喜欢与棠一起玩。
注意到图南的目光,棠不悦:“你看什么?”
图南问:“你没被欺负吧?”
自己也曾是幼崽,图南太清楚大部分幼崽的脑回路了,还没有被文明长期教育,懵懂时期的幼崽就是披着幼崽皮的野兽,一切遵从动物的本能,欺软怕硬,如同森林里的猴子,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幼崽内部的规则宛若猴群。
我比你强大,我就欺负你了,你能怎样?你告诉先生又有什么用?我挨完批准还能再揍你。
当然,图南的经验也告诉她,先生有没有用取决于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若是她小学遇到那个,只能说,人虽然懒得一言难尽,但对付幼崽自有一套。
一句话总结:图南,那家伙爱揍别的幼崽,你去把他揍哭,揍得满地找牙,让他再也不敢欺负别的幼崽,我请你吃水果和糖,不用担心他来找我或找家长告状,我会解决。对了,这是咱俩的秘密交易,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你的水果和糖就没了。
幼崽太皮太折腾?
那是作业太少,精力太多,加作业。
啥?
先生批得完作业吗?
谁规定先生必须自己批作业?
反正小学十多年,图南没见那家伙批过一份作业,都是用水果和糖雇佣班级里的学生代批,再让成绩优秀的学生检查,她最后随机抽查,甚至连上课,那家伙都干过让成绩优秀的学生上台替她授课的事。
但这种奇人注定是少数,而且街上玩的孩子都是没到上学年纪的幼崽,完全放养,与猴子唯一的区别是有没有毛发。
棠回答:“没有。”
“真没人看你个头小想打你?”
“有啊,被我打回去了。”棠思考道。“别的幼崽皮都好脆弱,随便一挠就出血了。”
你挠的是夫诸幼崽吧,鲛人幼崽的皮不可能这么脆弱。
虽然鲛人的爪子也算武器,但鲛人还是能扛的,不可能被挠出血。
“没被欺负就好。”说完,图南又问。“你挠别人都是别人想欺负你,没有你看别人弱小就去欺负几爪子的情况吧?”
棠不解:“看别人弱小就欺负别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是不好的事,只有坏孩子才会做。”图南抱起棠亲了两口。“我的棠是世上最棒的崽,肯定不会做这种坏事。”
棠不明白为什么看别人弱小就欺负别人是坏事,但感受着图南真诚热烈的夸赞语气,骄傲的挺了挺胸。“当然。”
太可爱了,图南忍不住在小家伙胖乎乎的脸上再亲两口。
“要不要一起上树摘杏?”
“要。”
“好。”
图南将小家伙放下,将绳子一段绑在小家伙腰上,自己带着绳子另一头先上树,再让小家伙抓住绳子,自己将小家伙拉上树。
将绳子绑在树干上,图南看了看杏树枝头饱满的杏,抱起棠举远。“这边杏最多,先摘这边。”
棠愣了下,旋即伸出爪子够杏子,摘到一颗,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好吃。“阿母来一口。”
图南拒绝。“你都咬过了,有你口水,我不要。”
棠瘪嘴:“你嫌弃我?”
“这不废话吗?让你吃我口水难道你愿意?”
棠语噎,再摘了一颗杏,用袖子擦了擦递到图南,图南欣然咬住。“乖,继续摘。”
棠一边吃一边摘杏,摘的杏都扔进树下的筐里,有时扔重了,杏摔破皮,有时没扔准,杏没进竹筐,图南对此皆无脑吹崽崽好能干——反正晚上不是她吃那些摔坏的杏。
真诚的鼓励比金钱奖励更有用,棠摘杏越摘越激动,越摘越快,连投筐的准头都增加了。
一株杏树的杏都摘完时,图南立刻将小家伙丢下树。
小家伙身高不足三尺,分量却一点都不轻,胳膊快断了。
“我去打水,将杏地上的杏都捡起来,捡了以后再洗洗,摔坏的挑出来晚上给你阿父吃,没坏的洗干净放进冰窖。”
棠欢快道:“好。”
图南到后院水井打了一桶水到前面,小家伙干活很快,这么一会杏子都捡起来了。
一大一小在山茶树旁放了张茵席,坐在茵席上筛选清洗杏子,更准确点是边吃边洗。
图南还好,洗得比较好,小家伙洗得一点都不干净,但无所谓,反正不是马上吃,放冰窖里,来日再取出来时还要清洗,如今洗得不干净就不干净吧。
“阿母,棠以后要更大的院子。”
“哦,为什么?”
棠艳羡道:“可以种更多花树果树,吃更多水果,还不花钱。”
图南虽然在庭院中种了许多美丽的花树,却不止花树,还有九种常见果树,以及葱姜蒜韭,五口人这些年吃水果和葱姜蒜韭就没花过钱。
“那你得努力攒钱呀。”
“啊,可棠看别人都是父母给稚童买宅子。”想了想见过的一些夫诸族的情况,棠问:“难道是因为我不是儿子?”
“这跟你不是儿子有什么关系?”图南无语。“你也不想想我每日要消耗多少笔墨纸砚,我的钱我自己都不够花,怎么可能给你买院子?你要买就自己攒钱买,也别指望五郎,他画画比我还烧钱,更不可能有钱给你。”
棠道:“哦,那我自己攒钱。”
“我买这院子花了一千贝,种这些花木花了一万多贝,你要攒钱,那得....多久?”图南疑惑的问棠。
棠掰着指头算起来。“一千,一,三个零,十,两个零,十除二等于五,一个零是十,两个零是百,五百。一万,比一千多一个零,五千,五千加五百....”
手指不够用,棠脱了袜,手指加脚趾一起掰,还是不够,最终求助的看向图南。
图南笑道:“五千加五百是五千五百,处以二,是两千两百五十。”
“两千两百五十是几个月?”
“七十多个月?你到如今活了四十二个月。”
棠一脸懵逼,无法想像七十多个月是多久,只能小心翼翼的问:“很久吗?”
图南一脸严肃的回答:“非常久。”
棠发愁道:“那我该怎么办?”
图南想了想,给出一个建议。“猎物可以卖钱,你可以用打到的猎物换钱。”
棠垂头丧气道:“可我连兔子都猎不到。”
图南一脸那我就没办法了。
棠想了想,问:“菌子可以卖钱吗?”
小家伙还挺会举一反三,图南笑道:“可以,但没有猎物值钱。”
棠答:“有就行。”
五郎回来时俩人还没洗完杏,见了,将袖子挽起帮忙一起洗。
杏洗好,棠让同样回来的小玉与妙仪将洗好的一筐杏搬进冰窖,挑出来的坏杏让棠端给五郎。
“阿父。”
图南坏笑道:“来,享用你女儿的孝心,她洗了一下午挑出来的,记得吃完不要辜负心意呀。”
五郎看了看坏杏的分量,抓起一把吃起来。“好吃,棠也别只给我,给你阿母也吃。”
棠抱着果篮转身对图南。
图南按住果篮。“我吃得够多了,我吃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实在吃不下了,这些都给你阿父。”
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转身对五郎。
“你小玉姨和妙仪姨忙了一天,杏这么好吃,你也该给她俩分享一些才是。”
有道理,棠又抱着果篮去找小玉与妙仪。
Ps:虽然很喜欢写作,但太扑了,作者需要做手术,还需要吃饭,辞职歇了俩月,得回到正轨上,以后码字时间会减少,不可能和这段时间一样肝了,更新也不一定稳定,但保证不太监。
历史小贴士64
海国金铢银毫
最早是起源于长白云岛的私人铸币,向流洲出口,金铢重四铢(8.3克),银毫重三铢(6.25克),一面鲲鹏纹一面金乌烈焰纹。
尽管是私人铸币,但有着浓郁的官方色彩,是长白云岛郡县对流洲出口的官方工艺品,诸郡县一开始便有合作协议,规定了统一的工艺品标准。
因其数量多、分量足、成色好、标准统一,出现后没几十年便成为流洲最受喜爱的货币,并广销其它洲。
随着影响力增加,被海国官方招安,成为官方货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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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十六章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