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我去帝都?”
图南茫然的看着面前的诏书。
诏书写在用一种热带藤为原料制作的纸上,图南没写过这种纸,一张纸造价数百贝,做为穷鬼兼耗纸大户,她哪敢碰这种高档纸,但她见过。
材料,加上诏书上的玺印,诏书不是假货,但内容令人困惑。
虽然按照海国的规矩,郡里每年要去帝都上计,县里每年去郡里上计一次,每隔五年去帝都上计一次。
去帝都上计选在当地所属半球的冬季,这个时间事情少,该整理的账也整理了。
算算时间,今岁是要上计的年份,但帝都上半年召北半球的郡县上计,下半年召南半球的郡县上计,南半球还没到冬季。
无缘无故的,召她去帝都干嘛?
司非道:“恭喜,皇与后看到你的上书,也愿意听从,但反对者也不会少,需要你去驳倒那些人。”
图南从茵席上爬起来,将诏书卷起。“我这就启程。”
司非拉住图南。“不急,这次的辩论多半是全国所有郡县都要派出人,你先将县里的事安排好。”
“不是你在管吗?”
司非脸黑了。“我是郡守,管几天还行,一直管,其它县就不用管了?”
与纯粹的陆地王朝不同,海国一郡往往下辖十几二十个县,工作量本来就大,还要干县令的活,他还活不活了?
图南哦了声。“好吧,我走之前安排好。”
其实也很好安排,图南平时每天就只上一个时辰,大部分工作是主薄小玉(加妙仪)在干,要安排自己不在时的工作也很简单。
按照制度,若县令需要离开本地超过三个月,可申请流动官吏在自己不在时代掌县令权力。
当然,因为是代掌,且代掌几个月,代官一般不会对当地政策指手画脚,只是维持最基本的运行就行——一些事情必须县令盖章才能通过,主薄再心腹也不是县令,可以将公文都批了,但最后的盖章签字还得县令自己来。
一个代官加小玉妙仪二人组足矣。
搞定自己走后望云县的运转问题,图南又拿着钱上街采购路上的路菜,虽然海国出差都是公款,提供一路上的伙食,但也明确规定:公款只能在咸鱼与鲜鱼之间做选择。
图南能接受顿顿鲜鱼,但在海上吃鲜鱼只能是生鱼脍。
她辛辛苦苦习武有成化出双腿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可以吃熟食,不用吃生食,让她的伙食回到上岸前,她拒绝。
咸鱼就更不行,鲛人本身能从海水里获取盐分,再通过饮食摄入盐分,身体会受不了。
“蒸饼,吃热的还行,吃冷的,我还不如吃生鱼脍。糕饼,这个好,保质期长,都来一样,路菜,怎么全是重油重盐的?”
犹豫须臾,图南买了五只烤兔子,一来是肉,二来物美价廉。
做为半年就可以繁衍,一个月就能生一胎,一胎十几只崽的小动物,兔子从远古时就是陆地生物的重要肉食来源,哪怕到如今也是底层氓庶的主要肉食——海国例外,海国氓庶的主要肉食是鱼。
长白云岛地广人稀,兔子不论数量还是密度都惊人,市面上卖的最多的肉食除了鱼便是兔肉,量大管饱且便宜。
提溜着包好的兔子,图南犹豫片刻,又买了一筐耐储存的苹果、葡萄干。
有糕饼有肉有水果,营养全面,两缗贝钱以防万一,再加上一堆法律书与历史书,足矣
图南包袱款款的坐上直达帝都的竹船——为了确保对地方的控制,折丹规定海国每个靠海的陆地县都要有与帝都直达的海船,至少每个月跑一趟,物美价廉的竹船出来后迅速更新换代成竹船。
上船时图南留意了下,竹船吃水非常深,显然满载。
不是每个月都有许多人要去帝都,或是从帝都去往地方,大部分时候公船根本没客户,但为了不跑空船,船只都会满载当地特产,也是供给帝都,避免人口稠密的帝都缺乏物资。
不过,以前的船载的都是粮食、肉干、肉醢、手工艺品等,这次却见到了活畜,竹船中有十几匹骏马。
从长白云岛去往文鳐岛是要纵穿整个热带的吧?
这马确定不会死在路上?
随口一问,公船不傻,知道马无法乘船穿过热带。
“这些马是售给南半球诸国的,温带和热带,尤其是热带不产好马,这些良马运过去,一匹可以卖五六十万贝。”
因为同草原商贸知道一匹好马多少价格的图南闻言道:“这么赚的吗?我都想辞官贩马了。”
“那你得有渠道,能买到好马并活着将马运到温带与热带可不够,五六十万贝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出来,若无渠道,就只能砸在手里了。”
图南遗憾道。“真可惜。”
她在这方面真没什么优势,哪怕是官场上,因为牛和马可以耕地,柔然与海国的结盟婚礼举办之前海国南半球郡县长官便将草原每年的牛马份额给瓜分得差不多了,她安置俘虏时额外弄到的牛还是靠柔然王女。
船工羡慕道:“你是官,做官可比经商威风。”
图南莞尔。“做官可不是为了威风,为了威风而做官说不定哪天就进监狱了。”
尽管竹船在路上停了两次,一次贩马一次贩兔醢,但前者早就约了人,马一下船便有人来接,后者都没靠岸,买家就是鲛人。
兔肉与鸡肉、兔肉与牛肉、兔肉与羊肉、兔肉与鱼肉制成的肉醢味道甘美,是鲛人吃豆芽时最喜欢搭配的食物,几千斤兔醢一天就清空了。
图南也与船上常客合买了一罐(十斤)搭配船上送的豆芽食用——竹船用豆子培育豆芽供给客人防止坏血病——非常理解为什么卖得这么好,手艺是真不错。
美食品尝了一次图南便克制自己再来一份的冲动,继续翻书,她必须赢。
竹船的速度不如图南自己游着快,哪怕一路不怎么做停留也花了一个半月才抵达文鳐岛。
图南前脚抵达,后脚便收到了五郎的家书。
“五天就带着棠去北溟旅行了?”图南叹了口气。“可我好想你们,还想着与你们相聚呢。”
但人已经走了,她也不可能往回去追,只能遗憾的收好家书,提着行囊去朋友家蹭住。
帝都居,大不易。
哪怕不居,只是住客舍,房租也很贵,这钱能不花最好不花,她身上就两缗贝,之后还要吃饭呢。
海皇赐给她的宅邸?
早租出去了。
也不知道辩论要持续多久,钱够不够,实在不行就去找认识的人蹭饭,一个人蹭一天,坚持几个月不难。
对于图南的打算,经营着一家鱼档的玉华很佩服。“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
图南一边拿餐刀从烤羊上割肉一边问:“什么?”
“不论在哪里,你永远都能想到不花自己钱的方式。”
“钱来之不易,能不花就不花。”
“你不是做官了吗?俸禄还养不起你?”
“养得起,但我生了个鱼崽。”图南一脸无奈。“养她太花钱了,再加上我自己的笔墨纸砚书籍开销,都没攒下钱。”
“你还在抄书?”
“不怎么抄书了,容易找到的书都抄过了。”
“那你怎么还要花那么多钱在笔墨纸砚上?”
图南更无奈。“我有个情人,他太黏人了,他出差或探亲时,我一天不给他写信,他就要不开心。”
见过图南当初脚踩六条船的翻车事迹,玉华一点都不想了解图南的感情生活,不外乎美人美人美人。
玉华摆手道:“行了,你在帝都这段时间我管你饭。”
图南摇头。“这不好吧。”
“你我是朋友,这点饭钱不算....”
“你这期间破产了怎么办?”
玉华:“....你不能盼我点好的?”
“但光我知道的,你破产就六七次了。”
“那我东山再起六七次了,饿不着你。”
图南想了想。“吃你几顿还行,天天吃还是算了,还是一家蹭一天吧,不伤感情。”
“你不是要参加会议吗?一天换一家蹭饭,也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打招呼?输了怎么办?”
图南犹豫了下。“那就蹭你的饭吧,但我有言在先,若超过一个月,我给你钱。”
“不用....”
“咱俩是朋友,钱要不分清楚伤感情,我当初在学校收你钱就没免过一次。”
玉华:“....行。”对你太大方是我犯贱。
有了稳定的落脚处,图南开始积极为辩论做准备,除了看书,还去了解了从各地赶来参加会议的人,了解各方对这场辩论的态度。
虽然会议还没开始,但辩论已经提前开始了,所有阶层的人在食肆在酒肆在街头参与讨论。
陆地底层氓庶大多懵逼海国还有这么一条法律。
倒不是法盲,而是鲛人没腿,能上岸的是少数,也是精英,大多在文鳐岛生活,文鳐岛是帝都直辖的地方,在这里搞事,就算是鲛人也会被重拳出击。
帝都权贵云集,同时汇聚十洲七洋所有种族,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与三观认知,治安稍微差点,权贵们都可能亲身投入大逃杀。
而其它的陆地疆域,几乎见不到鲛人,没经历过自然不太了解这条法律。
比起底层氓庶陆地生物,中层官吏——上层官吏都在海皇海后那里挂了号,死一个都会引起海皇海后注意——与高门的陆地生物反倒对这条法律比较清楚,做为精英,他们的生活中不可避免与鲛人接触,体验到虽然自己被杀了,但凶手拥有合法杀人的权力,自己死了也白死。
凡是直接间接接触过这条法律的陆地生物都激烈赞同废了这条法律,没直接间接接触过,但这次被科普了的陆地生物或反正自己遇不到无所谓,或以防万一支持废除这条法律,反对的倒没几个人,毕竟大部分人不贱,而少数反对的人,图南只能理解为海国几千万陆地生物,没几个脑残不现实。
比起陆地生物,鲛人内部的意见比较复杂。
反对派说的理由很多,但总结一下就是:海国是鲛人的海国,不是陆地生物的海国以及若鲛人杀了陆地生物要杀人偿命,岂有此理,我们是征服者,凭什么与被征服者平等?
支持派人数最少,动机有两个,一个是出于同理心,另一个则是这条法律的存在容易导致恶性竞争,诚然,海国陆地官吏必须保持一定的鲛人比例,但也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鲛人也凑合,恶性竞争上位的鲛人真的会好好治理地方?把地方给治理得叛乱了,谁来收拾烂摊子?我啊。更别提非官吏但能上岸的鲛人利用这条法律威胁陆地官吏服从自己,陆地官吏是从还是不从?命只有一条,该不会以为这些陆地官吏个个都有宁死不屈的骨气吧?
中立派,也是占据人口最多的一派:无所谓,跟我没关系。
从态度就不难判断,反对派与支持派都是能上岸的少数鲛人,中立派是上不了岸,吃不到这条法律红利的多数鲛人——虽然陆地生物也会因为商贸而出海,但海国法律明确规定,不论什么人,袭击向海国缴了关税的船只都是重罪,视商船损失决定是牢底坐穿还是死刑,根本不谈人命。
花了半个月时间对自己的对手们做足了解,时间走到星历四月初一,图南斗志高昂的骑着借的马去参加会议。
与会者多达两千余人,与会者有公卿有地方高官有地方举荐的贤良,不少人没见过这么大的场合,不由怯场,好一会才根据各自的态度找到队伍入座。
人坐得差不多后,坐在大殿最上方的折丹看向箕。
虽然箕的权力被海皇侵蚀、被陆君分润不少,但毕竟是海后,按照规矩,陆地上的事皆由海后做主。
箕宣布道:“会议开始。”
图南第一个从茵席上跳起走到中间。
同情心动摇不了法律,唯有利益动人心。
图南重申了一遍自己说的上书内容,与上书不同的是,这一次图南重点介绍自己搞的鲛人医者政策,尤其是,这些医者有编制,不出所料的看到水池里的中立派鲛人与会者们停下了打哈欠,神色专注起来。
没人喜欢服徭役,不论是陆地上还是海里。
服徭役很累的,更别提陆地上服徭役是每年服几个月,海里却是一口气服几年徭役,结束时人都麻了。
如果没有办法也就算了,比如古妖族群,连议长都要定期服役,所有人只能认命。但海国没那么离谱,皇族、官吏、官医可以不服役。
为了不服役,海里都卷成麻花了,但海里的编制就那么多,不可能让每条鱼都得到编制。
为此许多鲛人勤练武技或术法,争取卷上岸,去陆地上抢编制,但能化出双腿上岸的鱼几千里挑一,大部分鱼还是只能在海里卷,卷输了就去服役。
若是不化出双腿也能上岸得到编制,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图南没提这些鱼上了岸会被放在鱼缸里抬着走,且宿舍空间逼厌(水库空间注定不能与海洋比),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其它问题以后再打补丁,只要能杀人偿命,她就不信自己这些族人能轻贱生命。旁人的命一钱不值,自己的命总值钱吧?人会因为别人的命一钱不值而杀人玩玩,但在杀人后自己也要死的基础上,正常人都会在想杀个人玩玩时三思,就算有类人生物能做到别人的命和自己的命都不值钱,那算她倒霉,她认栽。
动心的不止中立派,反对派也有人露出迟疑之色。
俗话说得好,瘟魔一来,不论高低贵贱大家一起见阎王——当然,官员可以在疫病刚露头时跑,但会被海皇与海后判处死刑,并连坐全家。
海国重商,只要是靠海的郡县,都有港口,区别是多与少,大与小。
往来于十洲七洋的船只带来滚滚财富也带来不同地区的病毒,便利的交通又让疫病传播更方便,光是最近百年,海国境内十几二十年一场大疫,每次收割人命少则数十多则数百万,而这只是大疫,不包括每年都有的小疫。
所有人都知道大疫是怎么个情况,但不可能放弃财富,便只能努力投入医疗,可培养一名良医需要十几二十年。
海里还好,都是长生种,培养出来后可以使用很多年,而陆地上,寿命限制了大部分医者资源的使用寿命。
没有足够的医疗人员就没法做到高标准的防疫,不能做到高标准的防疫就只能不定期被瘟魔毒打。
虽然长生种寿命远胜短生种,但造物主有一点很公平,不论长生种还是短生种都只一条命(无启例外),且越老越怕死的人性不仅存在于短生种,也存在于大部分长生种。
图南的演讲太过绝杀,反对派愣了良久才有人出列提出异议。
无法化出双腿的鲛人任陆地官医,开哪门子玩笑?
根本无法走路的医者怎么上门看医者?
图南不以为然。“谁规定病患病了必须医者出诊?你平时看到的医馆就是这样?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病患全是大户,就没有穷的,非大户的人家小病自己山间低头找点药对付,大病放弃治疗,根本不上医馆。这类病患也是人口占比最多的,人都穷成这样了,又如何会在意医者能否出诊?为什么不能规定病患想看病,必须去医馆找医者,医者不出诊?当然,考虑到一些人可能是急病,救治不急时,送来的路上就死了,但这好办,医馆里可以有一两个陆地医者,在这种情况下出门急救,但要额外收费。”
反对派:“你都说人很穷,小病自己找药对付,大病放弃治疗,根本不会去医馆,安排更多医者有什么用?你莫不是以为增加医者编制不需要花钱?”
官医有编制,有编制除了免徭役还要发俸禄,懂不懂?
海国财政什么情况你难道一无所知?
满足军费开支后就不剩多少了。
图南看了眼反对票的绶带与印玺等级:“你也是郡守,你治下的人穷得看不起病是你无能,你无能是你的事,莫要转移话题。”
“这不是转移话题,而是就事论事,不论多么漂亮的楼阁都必须建立在土地上,没有土地只是空中楼阁。大部分人口没有看病意识,是我无能,难道你就不无能?”
图南笑答:“虽然在下做官是做一天僧侣撞一天钟,但比起你,在下不无能。”
要不是这回搞出的杀人案提醒她这条坑爹法律存在,按着她原本的打算,未来五年,至少一半人口能慢慢培养起看病意识。
历史小贴士59
无启
碳基植物生命,有十二条命,死后,取出心脏埋入泥土中,长出一株植物,结出果子,两三年后果子成熟裂开,死者从中走出——死得次数越多,复活后的形态年龄越大,一般第一次复活是一岁左右的幼童模样,最后一次复活是十二三岁模样。
无启复活后会重新长大、衰老,每次生命的寿命约两百载。
第十二次死亡后,无启将不再复活,无启心取出后会与其它无启心浸泡在药液里,两颗(或多颗)无启心会融合为一颗,最终分裂为多颗种子,将种子种在泥土中,三年后会结出果子,破开果子可取出新生婴儿。
因着是植物生命,无启喜欢晒太阳,可以半年不进食只喝水而不死,不惧热带雨林的蚊虫叮咬,又因为命多,无启喜爱冒险,不惧死亡。
分布范围:以凤麟洲、聚窟洲、流洲为主,但随着十洲七洋的交流,其它大洲也有无启定居。
PS:虚假的辩论:驳倒反对派。
真实的辩论:用利益收买反对派与中立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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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十一章修法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