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没有!怎么可能呢?”郭守仁态度坚决地三连否定着。他与叶辞并肩,在看见她犀利的眼神时,迟疑了,语速变慢,却仍在为自己辩解,“没有的事啊。”
“没有啊?”叶辞慢悠悠吐了三个字。她只眼珠转了转,那气场已经将这半老头子震慑住,嘴角扬起一丝不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我……你小叔离家出走的时候,老爷子跟我聊天,我曾经随口提了一嘴。我就说啊,小辞这么嘴硬心软又善良的姑娘,肯定舍不得她小叔,一定会去找他的,让老爷子放心。”郭守仁说的是实话,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赶紧补充着,摘清自己的嫌疑,顺便举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我发誓,这次绝对不是我说的。”
“那谁说的?”叶辞黑色的连衣裙裙摆近乎贴地,摇曳着滑出了电梯,走出了房门,路过老宅子里的一排银杏树,裙摆刚好扫过地上飘落的黄色银杏叶。
郭守仁是在地踩在银杏叶上,跨步跟着叶辞,竭尽全力证明自己的衷心,“你新找的那个私家侦探,接了单就去找欧洲的人脉了,也就是他当地的供应商嘛,那圈子就这么大,能接中国业务的,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家。然后呢,你小叔这名字,又太特殊,叶志润,哪里有重名的嘛?你就说他要是叫张三李四,咱们也不会出这纰漏不是?咱们老爷子找的可是欧洲那边的专业机构,还是人家头号一字的大客户啊。人家专业的侦探,肯定有交代呀,你说是不是!私家侦探发现有其他人找你小叔叶志润,那人的信息也要同步给甲方爸爸——也就是叶老先生的。你说,这不是巧了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我找的人也跟我签了保密协议,契约精神这么差么?”叶辞有点无奈,自己像是阴沟里翻船。
郭守仁眨了眨眼睛,带着一股子油腻的调皮,小声安慰着:“你给的钱少,没别的问题。”
“我给的已经高出市场价了。”叶辞声音高了不少。
“三倍!老爷子出的费用是你的三倍!”郭守仁伸出三根手指,使劲在空气中点了点,一副和叶辞站在统一战线的模样,嘴上无奈地说着:“来自金钱上的碾压呀。咱们呐,也只好道一句技不如人了。”
事已至此,叶辞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事。郭守仁在叶家的地位和角色很特殊,他就好似一个磨盘,磨合着这家里的所有人,像个管家,又像个主人。叶辞早就习惯他百面百笑的姿态,也懒得计较他这次两面三刀的姿态。又问:“你不回去陪老爷子喝茶,跟着我干什么?”
“老爷子交代过的,SIN实验室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与你同行啊。”
叶辞揉了揉额头,“不想去。”
郭守仁没吭声,装作没听见。
“郭叔!”叶辞强调着自己的诉求,“我说,我不想去!”
郭守仁还是没吱声。
叶辞一想到要见那个人,就七孔冒烟,心里别扭得很,就在郭守仁面前将爪牙都露了出来,命令道:“郭守仁,以最快的方式给我想解决方案,我不要去SIN实验室!”
“嘿嘿!”郭守仁哈哈大笑,故意揶揄道:“怎么?还有我们叶大小姐怕的事?你继堂姐林寒悠在那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我小叔叶志润姓叶,他没生过孩子,什么堂姐,别胡说八道!况且他是跟人私奔了,婚都没结,林……她算我哪门子堂姐?!”叶辞腹诽着,自己就是不想见林寒悠,甚至于连她的名字都不想提。嘴上叹了一口气,鄙视道:“郭总,专业业务不过关!这点小事都办不了?收起你这无知又邪气的笑吧。”
“邪气么?”郭守仁忍着笑。叶辞脾气不好,身体不好,是个爱黑脸又冷酷的姑娘。不过,她一般都只是冷面对之,近乎没有气到跳脚的时候。他是真好奇,照理说叶辞和林寒悠应该见过一两次面而已,怎么会这么排斥呢?难道,从前她们就有交集?郭守仁八卦的心蠢蠢欲动。
“邪。”叶辞看出了郭守仁要探听八卦跃跃欲试的神色,打算一下掐灭了他的八卦之火,就评价着:“像是守着粪坑还吃不到瓜的人,一个人还傻笑呢。”
郭守仁反应了半天,直到看着叶辞上了车,自己座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才明白了,叶辞方才是在说自己是“守着粪坑吃臭屁”的人,转头对着优雅坐在后车座上的叶辞举起了大拇指,“骂得好!”
叶辞站在叶氏集团总部大楼38层时,时间才刚八点零五。
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个小会议室里。会议室经过改造,成为专属于她的餐厅,紧挨着总经理的办公室。
圆桌边,叶辞略过整张桌上二十多盘中式小菜的餐桌,望向落地窗外的高楼建筑群。这日天气不好,太阳怕是不会出来了,云雾大团大团地飘在建筑上方,半晌都散不去,一如她不怎么明朗的心情。
盛放白粥的碗不大,只被餐厅里的姑娘吃了半碗。叶辞身体自小就不好,早饭对她而言尤其重要,是以才有这样一个专属于她的餐厅和这样一个丰盛到夸张的早餐。她揉着胃,不太舒服,再吃不下了。
正在这时,郭守仁走了过来,“怎么,叶总?哪里不舒服?我让黎医生来公司给你看病?”黎医生是叶辞的私人全科医生,中医西医都擅长,日常小病不需要检查的,都由黎医生来调理。黎医生每个月都会上门观察一下叶辞的身体状况,顺便给她号个脉。
“不用,我周五约了心理医生。”叶辞晃了晃头,好似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
“心理医生?”郭守仁关切道:“怎么,最近是又失眠了么?”
“嗯,病了。”叶辞哼唧了一声,就坡下驴,“病了能不去SIN实验室么?”
“病了看医生啊。”郭守仁看清了叶辞的意图,不打算和她扯皮,转身就要跑,走到门口,才说:“实验室嘛,肯定还是要去的。”叶辞想病遁不去SIN实验室,这话自己可不能接茬,他也赶紧遁跑才是。
“那你来找我干嘛?”叶辞没好气,叫住了郭守仁,“病了也让我硬抗!”
“我是想说,既然不舒服,那你还不如早点让黎医生来看看呢,起码黎医生来,不耽误你的工作啊。”
“怎么了?我今天什么安排?”看来郭守仁是来催她的。
郭守仁脱口而出着叶辞这一天的行程:“一早,我给你安排了半个小时回邮件、处理签批。然后有两位老师给你上课,老师已经到了。后面的日程,我晚点再汇报。叶总,不然您再缓一缓?”
这哪里是让叶辞缓一缓,分明是在催她。
叶辞问:“今天的老师是谁?”叶决明为了让叶辞尽快成长起来,动用了身边所有的人脉,找了各路人马来给叶辞上课。这些课程不同于在学校学的理论课程,更多的是不同的人,对各自人生不同的总结,或者说,是对宦海沉浮、商场博弈多年后的心得。把这些“老师”将自己用人生总结的心得,成为滋养叶辞成长的营养。
“择物的小蒋总和程理集团的程老。”
滨海市高新产业三巨头,除了叶氏集团以外,一个是做家电起家、姓蒋一族的【择物】,另一个是专门做医疗器械、姓程的【程理集团】。
而这一天,来为叶辞讲课的两个老师,分别是来自“择物”的蒋乔舒,和来自“程理集团”的程智儒。简而言之,蒋乔舒是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退居二线的霸道女总裁,程智儒是个退休的瘦削的小老头。
一个大美女,加一个小老头,这么特殊的组合一起给叶辞上课?而且分别是来自滨海市高新产业三大巨头中另外的两家蒋家、程家?着实诡异了些。虽说这三家互相都持有另外两方的一些股权或者拥有合资公司,例如SIN实验室,三家所占股份差不多,可这三家也是实实在在的竞争对手,多年来一直处于一个此消彼长的状态。
“他们两个,应该认识么?怎么会是他们一起呢?”叶辞不解。
郭守仁秒变八卦大叔,凑近了一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虽然蒋家和程家的确不太对付,而且程老算是蒋乔舒的爷爷辈的人,但是吧,怪老头和大美女总裁这两人可是忘年交呐!总之嘛,咱们叶老先生和程老是朋友,邀请程老来给你上课的。然后呢,程老推荐了蒋乔舒,蒋乔舒做电商营销的专家,很厉害的哦!”
“差了两代人,如何做到的?”叶辞对蒋乔舒刮目相看:“程老是滨海大学的客座教授,蒋乔舒是叱咤商场的女总裁,我从前听说蒋家姐姐很厉害,却不知道跟学术界的泰斗,也可以成为朋友!”
“棋友。据说是围棋棋友,棋逢对手的人嘛,自然引为知己!”
叶辞有点期待上这一日的课了,“嗯。走吧,我不吃了。”
“我给您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郭守仁见叶辞站起来,就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课程结束在十二点半,已经让食堂打包,您的中餐是在路上吃。我们会在下午一点半到达SIN实验室,我和Alice会陪同您一起去。实验室全体教授以上职称的人会出来会面。根据您下午的时间安排,我这边计划考察实验室的时常会在一个半小时左右。三点的时候,考察结束,我们回公司,下午安排了财务半年汇报总结会,预计六点结束。七点之后,会有一个四方的海外电话会议,所以在会议之前,您有大概一小时的晚餐时间……晚上九点半,分公司月报会……今日日程会在十一点半左右结束。”
这日程安排与叶辞从前一般无二,这半年她接手叶氏集团以来,近乎日日如此。她朝着办公室走去,只感慨了一句,“叶老头子真是不怕我死在他前头。”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郭守仁拍了拍自己的嘴,“您二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怎么能说这个呢?”
叶辞起身后,用白色餐巾轻轻擦了一下嘴唇,又扔回桌上,走出餐厅。餐厅门口,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件白色西装,盖到她肩膀上,她没有穿袖子,只披着,对那个姑娘说:“Alice,去跟郭总对一下今天的日程,我先看邮件。”
半小时后,叶辞来到A会议室,上美女总裁蒋乔舒和大学教授程智儒的课。
这两人的“课程”很奇特,摆了一盘棋,在对弈。叶辞成为那个“观棋不语真君子”的人,坐在一个圆凳上,静静看着两人下棋。
半晌,一身淡粉色西装套装的蒋乔舒才从身后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叶辞,她的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上,漫不经心地对叶辞说道:“现在有一个盈利性博物馆,按照现在的计划,预计在运营十二年后产生收益,你投还是不投?”
叶辞点头接过文件夹,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简明扼要地回答蒋乔舒:“投入产出比太低。”
棋盘的另一头,白发苍苍精瘦的程智儒得意地看着蒋乔舒,笑了一下,对叶辞说:“我和蒋老师进叶氏大厦的时候,设了一赌局,谁成谁败,在叶总喽!”
叶辞看向蒋乔舒,想知晓他们的赌局是什么。
蒋乔舒没提这件事,问:“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投。”叶辞回答时,心里已经有了对于这个案例的规划,这不像是个案例,而是她自己真的在面对一个投资问题。
蒋乔舒问:“为什么?”
“稳健型投资。我个人不太成熟的想法,未来十年,我看好这个行业。而且,博物馆所传达的是文化的传承,它的利益是长线的软投资,好的事情不一定立刻有好的结果,但是长久去考量,大概率会有个正面的回馈。”叶辞说完自己的观点,又谦虚请教:“蒋老师,觉得呢?”
蒋乔舒无声一笑,看向程智儒:“程老,觉得呢?”
程智儒和蒋乔舒的赌局就是这个案例,叶辞会选择投资还是不投资。显然,程智儒输了。不过他仍是满脸带着慈祥春风似的笑容,如在同小孩子说话一般,对叶辞说:“十二年才盈利啊,十二年,生肖属相都转过一轮了。若是我,我可不投!老头子活不了那么长了,谁晓得天下是谁的天下,是不是我栽树给后人乘凉呢?”
他语气中带着玩笑的口吻,在场两人均是一笑而应。他将自己带来的资料递给叶辞,“一样,你先看,看完咱们再讨论……”
没过多久,郭守仁来A会议室,让叶辞出去接一个重要电话。程智儒收起手中的棋子,扔回棋坛里,对蒋乔舒说:“这小丫头眼界和魄力都比叶老先生当年强,我能理解为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她比她小叔叶志润还有头脑和胆识,真是让我刮目想看了。要知道她小叔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一个百万级别的小投资,都做不了决策呢!”
“怎么?”蒋乔舒也收起棋子,笑着打趣道:“你们老程家没有能和叶辞比肩的晚辈?你着急上火了?”
程智儒愁眉不展,叹了口气,“我是还没瞧见。程家差点意思啊……”话没说完,他的思绪已经开始迅速转动起来,如计上心来,笑了笑,“不过,这丫头倒是个好媳妇的人选啊!”
蒋乔舒不禁笑了,“你啊,想得美!”
时间飞速流逝,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叶辞觉得十分疲惫,都没来得及喘气,就快马加鞭往下一个地方赶。她在车上吃了几口东西,就闭目养神,浑浑噩噩到了下午一点半,被商务车副驾驶上坐着的小助手Alice叫醒。Alice的中文名是艾思,刚刚大学毕业一年,是某股东的小女儿,据说不爱读书天天搞非主流,被父亲硬塞到叶辞这历练的。艾思齐刘海马尾辫,看起来从不聚焦的大眼睛被遮挡在一副黑色眼镜框下,她回头看见叶辞从沉稳的午觉中醒来,还带着一点懵懂,就试着提示了一句:“叶总,到SIN实验室了。”
汽车停在一处创新产业区内,保安问清楚来意后,说车不能开进去,只能停在外面,不过里面已经有人安排了电瓶车作为接驳交通,到访人员需要登记后过安检。同行司机去外面停车,叶辞、郭守仁、艾思一行三人就入了创新产业区的大门,过安检。
艾思背着双肩的公文包,抬手推了推自己的黑色眼镜框,问:“这么严格么?”
郭守仁接话:“这个创新产业区里面都是保密机构,他们出入这里是不可以带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硬盘、U盘的,干的都是机密的事,所以安检肯定很严格。”
说话间,一行人过了安检,已有人开着电瓶车上前接待,叶辞在郭守仁的介绍下,知晓来人是SIN验室的负责人刘展。刘展看着比郭守仁稍微年轻一点,自我介绍后,毕恭毕敬道:“叶总,咱们上电瓶车吧,开过去还有几分钟的路程。”
叶辞找了个借口拒绝,“刚才在路上堵了一个半小时,我走走吧,不过隔着几栋楼。”
“这……”刘展看向郭守仁,不知是什么情况,难不成是责怪自己照顾不周?
郭守仁看出来了,叶辞是心里别扭,没想好怎么面对。他走到艾思身边,小声嘱咐了几句,笑着拉着刘展的胳膊,上了电瓶车,“走走走!刘教授,咱们两想去,到实验室里等着叶总,让叶总动动胳膊腿儿!”
叶辞从不是个懦弱的人,她人已经到了SIN实验室门口,却还是迟疑不想进去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心堵,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这个“她”是谁?是爷爷叶决明这日一大早就频频提到的那个女孩子——林寒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