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痴情司 第22章 第十八回

邹运今日受邀前往城东边的一个茶楼，推开二楼雅间的门就看见，秦宇儿坐在窗唉声叹气，仰头干了一杯茶水。

邹运好笑地道：“你居然拿茶水当酒水般喝法，可见胸中愁闷~”

秦宇儿哼了一声：“今儿要不是约了你，我早就去喝酒了，谁还爱喝什么茶水。”

“哦，那你去喝酒吧，我正好也有别的事儿。”

秦宇儿不满地瞪着邹运：“你给我过来坐下！少说也入仕三年了，真话和玩笑都分不出来！”

邹运在秦宇儿对面坐下，梗着脖子说道：“分不出来。”

秦宇儿知道邹运此人便是这样，也不跟他计较，很自然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邹运看着谨王世子亲手斟的茶，心里赞他平易近人，也不禁感慨，回忆起当年在青楼出言冒犯了小王爷，本以为从此就断了仕途。可谁知不日后竟受诏入宫得以面圣，年轻的皇帝还对他的学识大加赞赏，破格将他纳入礼部。如今更是年纪轻轻已坐到了礼部侍郎一职，可谓平步青云，让不少人艳羡，称邹运真是走运。而当年在皇帝面前举荐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前这位吊儿郎当的谨王世子。邹运曾怀疑过，秦宇儿保举又结交他是为了结党营私，可秦宇儿从未跟他提过任何要求，连朝堂之事都不与他谈论，邹运才知自己是小人之心，为此还特地道歉谢罪。朝中常有人非议他是靠着摄政王的威势，才有如此成就，还喜欢在面上装清高装正直，邹运听了也没为着避嫌就与谨王世子疏远。因为在邹运心中，京中传闻多有不实，秦宇儿虽然不学无术，可实在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值得他相交。

秦宇儿苦着脸说道：“我在京中一向名声不佳，君子远着我，不愿与我结交；小人巴结我，我还看不上眼，故只有你一个相熟的朋友。今天心情着实烦闷，知道你政务忙，可我实在没别人可聊一聊了。”

邹运正色道：“邹某懂得，世子可是为指婚一事烦恼？”

秦宇儿点头，“我从未见过聂家小姐，她姿色如何我不在意，只是听说她从小无人教养，不懂礼节，自视颇高。娶妻当娶贤，我以后娶了这样骄横又没有德行的女子，恐怕是要连累谨王府丢人。”

邹运直言不讳道：“谨王府里最丢人的就是世子你了。”

秦宇儿气得把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你什么意思？！”

邹运继续说道：“但我不觉得你哪里丢人，可见传言未必属实，聂家小姐性情到底如何，王爷得亲见方知。若是她真的性情不堪，夫为妻纲，婚后你再劝诫教导也不迟。”

夫为妻纲？秦宇儿不禁苦笑，柔弱如他，偏偏遇上这么个夫人，打又打不过，训诫她若不听又能如何。不过邹运有一句话他是认同的，这位聂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得亲自去见识一下，若实在不堪，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洞房花烛时能躲就躲能装病就装病……当下定了主意，秦宇儿就不再同邹运聊此事，两人吃茶聊天，相谈甚欢。到黄昏时，邹运告辞离去，秦宇儿立即回府，找到门房，赏了二十两银子。因着门房家的女婿的三姑的大外甥女儿的小儿子的干姐姐的妯娌在聂府里当差，总算千辛万苦地打听到了聂家小姐下个月初一，要到城外的岐山寺里进香。

初一这一大早天还没亮，秦宇儿就穿戴整齐，准备到岐山寺先埋伏下，因这事情要十分隐秘地办，王府的侍卫他一个都没带，只携了一个亲近小厮，名叫来兴。当两人在寺门右边的山石后面蹲下时，天才刚刚亮。来兴打着哈欠，问道：“爷，您起这么早，偷偷摸摸跑这儿来，就为了看一眼霍小姐，有必要嘛~”

秦宇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山的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不来看看，心里头不安生！”

来兴道：“这婚事是太皇太后娘娘的懿旨，不管霍家小姐长得有多丑，她都会是谨王妃。”

秦宇儿十分不高兴：“你以为我是在乎她的美丑，才跑来巴巴儿地看吗？”

来兴点头。

秦宇儿气结：“你懂个屁！她长什么样儿，我根本不关心，再好看的姑娘也不会比我好看！”

来兴对这句话表现出了更大的认同，秦宇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就想来看看，她是不是如传闻中那么可怕，如果是的话，我就装病，躺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太皇太后能给她另找个人家。”

来兴好奇地问道：“如果不是呢？”

秦宇儿翻了个白眼儿：“那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到老呗！你这问的什么问题~”

来兴没回话，心里琢磨着他家主子虽然柔弱了些，但待人没得说，跟下人从不摆威风，只一味地待人好。霍家小姐能嫁过来，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太阳渐渐升起，秦宇儿顶着日头，足足又蹲了两个时辰，蹲的腿都麻了，眼睛都酸了，才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上写着聂字，车的制式也与聂将军的品阶相符。来兴靠着石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秦宇儿也不想吵醒他，便自行起身，打算扮作来寺里的香客，悄悄尾随上聂家小姐。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今天还难得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换掉了往日里招摇的粉红色。

秦宇儿按照计划想从容不迫地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因为他低估了自己腿麻的程度，更没考虑到这寺门口的路面其实有点斜。于是一个没站稳，就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好巧不巧，正好停在聂家马车前面，而马车轱辘近在咫尺，车已来不及停下！眼看就要从秦宇儿身上碾过去，周围已经有人惊呼出声，秦宇儿想爬起来，却因为天生体弱无力，他没法做到快速爬起来，至少比车轮的速度要慢。

秦宇儿心里想活下去的意愿是这样强烈，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渴望活着了，从他出生时便注定体弱多病，会吃饭时就在吃药，十七年来几次从鬼门关前晃过，死亡的气息触手可及。就因为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所以他想要活着，珍惜宝贵的时光，尊重并善待每一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只做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就要结束在这里了，他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甚至在犹豫，是闭眼平静地接受，还是努力睁着眼好告诉别人他心有不甘？

还没等他想好，有人便抓住了他的腿，使劲向后一带，再伸长了手抓住他的腰带，彻底把他拽了起来。

马车就这样，紧紧贴着他的脸，向前驶了过去，甚至他的鼻子尖都被车边蹭了一下。

秦宇儿回头，看向救他的人，四目相对，他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熟悉，那人的样子也很熟悉。普通的长相，像两条虫子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一下就认了出来，正是三年前，劫持过他，又莫名走掉的那个人。于是他问了一般话本子里，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是仍要问上一问的问题，“是你？”

那人活泼地眨了眨眼，并未回答，从容地把他放在地上，“粉色更适合你。”

秦宇儿站直身子，这才发现对方实际上比他矮上许多，却能轻松将他提起来，可见臂力惊人不输男人。更让他震惊得是，这位三年前和三年后都能轻松将他提起来的人，虽然穿着简朴干练，梳着利落的发髻，未着脂粉，但实打实是位姑娘。

“吁！”马车这才停了下来，从车上急急忙忙下来一个绿衫的少女，走到救秦宇儿的人身边，瞟了瞟秦宇儿，紧张地拽了拽姑娘的衣袖，“小姐！”

秦宇儿听见这声小姐，才更是震惊，原来这个臂力惊人的姑娘，就是霍家小姐，他未来的世子妃。仔细一想，聂家小姐为将军独女，自小长在西北边陲，征战沙场，合该是如此形貌，与气度。

那是种自然洒脱，不矫揉造作的气度，还有种见过世面看过生死的淡然，秦宇儿敢打保票，京城里没有一家世家小姐，能有她这样的气度。

馨儿见自己小姐与秦宇儿互相看着彼此，心里着急异常，小声催促：“小姐！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不会直接盯着陌生男子看，咱们快走吧！”

聂君超弯起了唇角：“这位不是别人，是我未来的相公，他好看，我想盯着他看。”

馨儿整个人如遭雷劈，嘴巴张成了一个圈儿，目瞪口呆。

秦宇儿因为害羞而红了脸，他这是，被调戏了？被姑娘调戏了？接着他又问了一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来展示他的脑子已经不转了……“你知道我是谁？”

聂君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是特意见我的吗？见到我什么感觉？愿不愿意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