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你好帅哦~”
刚才被言谨拉到身后的夏晓晓,从言谨背后探出头来,一脸的兴奋愉悦。
“……”言谨把手松开,看到从门口走过来的陈平,回身拿过桌上勾画过的一份菜单,递给她,“麻烦这些先做,快饿死了。”
“好嘞,我催大厨快一点,保证让学姐你饿不着!”夏晓晓双手接过,迈着大步往后厨去了。
经过那个被留在原地的女生时,言谨看见她脚步停了一下,她以为夏晓晓是要说些什么。但没有,片刻的停顿之后她还是径直的从女生身旁经过。
只是在那一刻,夏晓晓的脸上没有明媚的笑意,神色肃穆冷静得有点像言谨平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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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从门口走到了跟前,坐在言谨对面之后先是道歉,“不好意思,我过来晚了。”
“还好,不算晚。”言谨面色如常,余光注意到那个柔弱的女生低着头往外面走。
陈平的道歉并没有因为言谨的不介意而停下,而是进一步解释原委说:“送叶辰到楼下之后遇见以前上过课的老师,不小心多聊了几句。”陈平没有提对方邀请他去做客的事情。
“嗯,没事。”言谨回答依旧简短。
“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陈平一进来就注意到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他没有选择一上来就问言谨这个。
言谨心中那一点没来由的气愤,在自己察觉之前在陈平的温声低语中消散了。像是发现自己无理取闹后又变得委屈的孩子,在信任的人面前愿意把一切都讲给对方听。
“刚才有个人想换位子,我没同意。”言谨
“一个脸很红的男生?”陈平
“啊?”言谨
“我刚进来的时候,在门口撞到一个满脸通红的男生,气冲冲的往外走。”陈平
“噗嗤~”言谨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陈平的描述下,言谨脑子里对应出的画面是,一个脏兮兮的小胖墩,因为没讨到糖就奔溃大哭着夺门而出的画面。
见她不再生气,陈平才问道,“刚才吵架了?”
“没有吵架,吵架是指两人及以上因为意见不合,情绪激动而引发的言语或者行为上的争执。”
“我没有情绪激动,也没有和他争执,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但没有被采纳而已。”
刚才还惜字如金的言谨,这会儿倒是滔滔不绝了起来。刚才男生要是听到这话,估计又得气够呛。
看言谨说的认真,陈平便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让其上扬,只是眼睛里的笑意却没办法遮住。“吵架也没事,别动手就好,容易吃亏。”
说着话,言谨早先点的菜已经陆续端了上来。招牌的剁椒鱼头、烟笋炒肉和一道香椿鸡蛋。
在之前一个多月的聊天中,他们交流了很多关于彼此生活习惯的信息。两人都喜欢吃辣,言谨习惯喝咖啡,陈平爱喝茶。
“你看再加点什么,只有一个牛肉没上了。”言谨把手边的菜单和笔递给陈平。
看了看桌上精致的碗盘,陈平没有拒绝,大致浏览了后面的几页菜单道,“那就再加个藕汤和一份时蔬。”
“好。”言谨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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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两人吃的很舒服。言谨认真专注,陈平也不多话,两人之间只有偶尔的一两句交谈和碗筷杯盏轻碰的声音出现。
结束之后买单,服务员径直走到陈平跟前。
“我买单。”在陈平动作之前言谨开口道。
听见言谨的声音,陈平依着她的意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旁边的服务员见他还真就不打算动了,眼神微妙的转身把小票递到了言谨那边。
言谨看了眼单子把钱付清,发现她好像是之前过来调解的那个领班。
对方的目光疑惑中略带鄙夷,陈平安之若素,表情没有任何的不快或者羞恼。
两人从饭店出来,言谨忽然想起什么,让陈平等她一会儿,自己又折回了饭店。
在角落找到正在收拾桌子的夏晓晓。
“学姐,你们吃完了啊?”夏晓晓看见她,表情还是那么热情开心。
“嗯。”言谨看了看她手下翻飞不停的动作,没有迟疑的直接问道:“你和客人吵架,会影响你在这里的工作吗?”
“啊?”夏晓晓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片刻之后明白过来,“嗨,不会的,这种事情店里经常有,而且我过几天要封闭备考也就不在这儿干了,你不用担心的。”她的语气自然轻松,最后一句更是语调上扬。
言谨想了想,说道:“你要是什么问题,论文、考研,或者其他,可以找我,不一定都能帮的上,但我会尽力。”
听见言谨这么说,夏晓晓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立马追问道“真的吗,那平时可以找你聊天嘛?”
“……”言谨沉默。“最好还是有具体的事情。”
“好吧,谢谢学姐!”夏晓晓似乎有些遗憾,但没有三秒就又重新激昂了起来。
“那你忙,我先走了。”该说的都说完,言谨干脆的告辞。
“嗯,学姐拜拜!”夏晓晓摇着手和她说再见。
言谨背身出去的时候似乎都还能感觉到她视线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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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门,言谨还没来得及寻找陈平的身影就望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睛,好像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看着这里,等她出现。
迎着目光,言谨走到陈平跟前,“吃的有点撑,要散会儿步吗?”她软着声音询问。
“好。”陈平
从认识开始到现在,陈平好像就没有拒绝过言谨,更重要的是他说的每一个“好。”都是在充分理解言谨的意图,认真思考后才做出的回应。
春末的太阳落在人皮肤上没有什么热气,偶尔吹来一陈风甚至还有点凉。但对于花草树木来说,这样温度已经足够他们开始新的生命旅程,刚冒头不久的绿色的新芽点缀在灰黄色的粗壮的树干间,粗粝和娇嫩,对比出一种冲突的生命力美感。
言谨和陈平并肩走在街道的左边,和人流逆向,树荫也多一些。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没有任何预兆,言谨提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陈平没有过多的思索就明白了她在问什么。
“你不会和他争执对吗?”言谨
短暂的沉默后,陈平回答:“是的,我不会和他争执。”
“为什么?”言谨追问。
陈平意识到,言谨要问的显然不是什么换不换位子的事。
“放弃本身对我没有价值的东西,摆脱不必要的麻烦,同时让别人得到满足,这是一件很容易衡量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对我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标准,所以你不愿意换位子给他,同样是正当且合理的。”陈平
“我的拒绝是正当的,那提出要求的他正当吗?”言谨
陈平再次沉默。
“你同样不认可他行为的正当性,对吗?”言谨
“是的。”陈平,“个人的是非观是一件非常的私密的事情,往往从幼年期就开始逐渐成型,在那之后周围的环境和人可能会对其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观念本身的顽固性决定了它不会轻易改变。”
“所以你一直是这样,看着别人犯蠢、并且理解和包容?”言谨声色愈厉,甚至有些质问的意思。
对于言谨突然表露出的怒意,陈平有些不解,只能斟酌着说,“我,似乎并不能做什么。”
看着陈平有些迷茫的神色,言谨只觉得一阵的无力,泄气的说道:“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真的很欠揍。”
“所以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为什么讨厌我?”陈平似乎抓住了言谨思绪的一块边角。
言谨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在她允许陈平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决定了要用**的方式和陈平建立关系。
“讨厌谈不上,但不太喜欢是真的”言谨。
“为什么?”陈平追问。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之间的谈话就攻守易势,言谨成了那个接受质询的人,好在她早就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
“有人说过你很有佛相吗?”
陈平想起遇见言谨的那天,他打扰红尘外的人求问俗世得失,碰到的主持就说他“有佛相,无佛缘。”
“怎么说?”陈平
“我去寺庙敬香拜佛,并不指望佛祖能施我以恩德,救我于水火,只是在做和别人一样的事。”
“佛相眉目低垂,嘴角含笑,但是我看不到慈悲,或者说牠的慈悲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蚂蚁,我的脸,我的心,我的意志和灵魂,对于牠来说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团雾,无足轻重。”
言谨回想起那些佛像柔和平静的脸,想着如果他们低一点,小一些,或许她感觉会好些。
她叹了口气,同时又有点难为情。这样的话是不应该说出来的,有些思绪只适合在脑子里盘旋。
陈平并没有留意到言谨脸上一闪而过的的羞窘,他的心神都被言谨的尖锐所震荡,他有过预想,可她锋利的程度依旧让他始料未及。
“我让你觉得伪善?”陈平回想起言谨第一见他眼中闪过的失望。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样问别人,同样也是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不是。”言谨的回答干脆肯定。“在你说第一句话之后,我就知道,你虽然一脸佛像,但大概率也不是个信佛的。”
一瞬间,短暂的迷雾散去,陈平重新恢复了清明。他明白了言谨所有的抵抗、靠近和犹疑。
最终,他还是问出了那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担心什么?”
彼此之间流动的情感,两人心知肚明。
对于言谨,陈平从一开始就有着浓重的窥探欲,她的身躯、面容和皮肉之下的灵魂。兴味和好奇推动着他一步步的靠近。
对此言谨选择了放行,她放任陈平进入自己的领地,并且主动掀开所有的遮挡,好让他一点一点看清全部的自己。人裸露的**存在于文明之前,至今也没有消退。
而陈平于她,在第一见面时就已经足够了解了,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都只不过是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的显影和放大。
言谨一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沉沦,可理性的阀门早就失灵了,轻轻一碰就能打开。
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拒绝一个喜欢她或者爱她的人,可当理解与被理解、爱与被爱同时出现,谁又能转身抛开呢。
“虽然你说了自己是个刚辞职的工程师,虽然我也不怎了解手表和车或者养一个司机的薪水,但是你我都清楚,我们的社会地位、身家背景,并不相配。”
“毫无疑问,我喜欢你。我甚至仔仔细细的描绘过靠近你之后的那些画面,舒适温暖、安全自由。”
“可是我担心,我担心在自己在和煦的阳光下会变得懒散、担心依赖会变成习惯,我担心**在无意间滋生,我担心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就变得索然无味。”
“那时候你低头看我,满眼慈悲却没有爱意。”仅仅是想象那个画面,她就感到一陈窒息般的难受。
言谨停下脚步看向陈平。他们直视着彼此的眼睛,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的自己。
如果说言谨的尖锐还只是让陈平震荡,那此刻她所呈现出的勇气则足以震撼陈平的整个心灵。
她像解剖别人一样对着自己下刀,毫不犹豫。她不愿意要任何谎言来修饰现实,她要扼杀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然后在绝对的清醒中做选择。
…
“我做不了什么。”这是陈平唯一能做出回答。
“我知道。”言谨微笑。
这就是事实,不会因为谁的期待就发生改变。
一条不长的街道他们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二,离道路的分叉口只剩下几百米的距离。路上间或有梧桐树果球掉落,远处看起来特别像未退外皮的板栗,只不过一个里面是紧实的果肉,另一个却包着飞扬的飘絮。
如果这会儿有走在他们的身后,大概率会以为那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爱侣,在悠闲的散步中亲密地谈论着日常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