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乘风的动作很快,不到三天言谨就接到第一个法援的案子。已经过了退休年龄的环卫工在上班的时候被闯红灯的外卖员撞了。
言谨和当事人约了周末见面。
这天晚上九点,言谨饭局结束一个人站在路边。夜晚的凉风吹散酒意她想到家里漆黑一片,冰箱里也只有矿泉水和面包。
代驾还有三分钟就到,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去。
言谨盯着手机,想了一会儿后修改了目的地,然后拨通电话。
“喂”
“在哪?”
“我今晚在酒店。”
“嗯,一会见。”
周弘博的声音沿着电波传进言谨的耳朵,她的身体感受到一丝温热的人气。
这几年她和周弘博一直维持着单纯的床上关系,在律所他们没有任何的业务交集,日常生活中两人见面的地点只有酒店。
开始是在豪庭,房费也是言谨付的,后面周弘博不乐意自己长包了半岛的行政套房。言谨理解他的想法,于是顺着意思更换了见面地点。
等风尘仆仆的周弘博到酒店言谨已经洗完了澡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还端着半杯温热的淡盐水。
酒店房间的灯光和居民住宅里的不太一样,墙壁上的灯带和沙发旁茶几上的台灯经过木质家具和做旧墙面的反射,给言谨的周身笼罩了一层缥缈的光晕。
她半干的头发松松的挽着,鬓角处遗漏了一缕,还看得出潮湿的水汽。
周弘博一路疾驰,到这里的目的很纯粹,可当他看见眼前的景象之后原本焦躁的心奇迹般的平缓了来。
他脱了外套挂在玄关,然后拍了拍裤腿换上拖鞋才走到言谨旁边。
“今天有饭局?”周弘博坐到沙发上拿过言谨手里水杯喝了一口。
“嗯。”言谨侧头答应,躲开了他想要摸她头发的手,然后说道:“去洗澡。”
周弘博敏锐的感受到了言谨身体的抗拒,可听见她的催促就又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嫌弃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不干净。便答应一声“得嘞~”,然后起身去了浴室。
卧室没有开灯,言谨靠在床头沉默的盯着虚空。几个小时过去胃里的酒精已经完全代谢掉了,随之而来的是脑子变得清醒和清醒之后**的退却。
她能想到如果这会儿自己穿衣服走人周弘博会是怎么样的生气,但这并不是她还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来都来了,何必白跑一趟同时还要承担耍人玩的责任呢…
抱有这样想法的言谨在周弘博上床之后难免表现的冷淡,可随着肌肤的接触和交缠她的欲念又渐渐重新爬上了心头。
一场激战过后,两人躺在床旁的沙发上落汗,看着言谨有些发干的嘴唇周弘博起身拿来了两瓶水。
“谢谢。”言谨伸手想去接,可软绵绵的胳膊使不上一点力气。
旁边的周弘博看的有些得意,他在心里仔细地把这种愉悦感咂摸了个够,然后才把水拧开放到了言谨怀里。
言谨注意到了他耀武扬威般的神色,但她确实太渴也就没有理会。
“再忙半个月,后面就比较清闲了。”周弘博坐回到沙发闲聊般的说道。
“哦。”言谨对他的工作没什么兴趣,但想了想还是出于基本的礼貌接茬道:“最近很忙?”
“嗯,利信集团收购成德,我们一堆人前前后后忙了快三个月了。”周弘博说着也拧开自己手里的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那个导航软件?”言谨平常开车用的就是成德的导航。
“嗯,就是那个。”周弘博伸手把水瓶放在茶几上。
“他们不是运营的挺好的嘛,我看用户量一直在涨。”言谨这几年虽然也接触了一些互联网企业,但主要还是集中在知识产权这块,对于他们内在的运营模式不是特别了解。
“他要是运营的不好也就不会有人愿意收购了。”周弘博看言谨的嘴唇重新恢复了湿润,就从她怀里拿过水瓶同样放到了旁边。
“那成德也同意?”言谨听出了些兴趣,疑问道。
“成德的变现渠道窄,运维成本又高,再不卖出去可能过两年能不能活都是问题。”周弘博
“那利信花了多少钱?”言谨
周弘博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叠在一起。
“十亿?”言谨
“嗯,十亿美元。”周弘博
“这么高?”言谨有些吃惊。
“按照成德现在的估值看价格是有点高,但它对于利信在整个O2O的业务生态布局上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现在市场上有甲级测绘资质的数字地图服务商就那么几家,要不是利信下手快还不一定能拿得下呢。”周弘博姿态舒展说的随意。
看着侃侃而谈的周弘博,言谨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老练。那个光鲜漂亮的吉祥物在开窍之后竟然成长的这么快。
言谨以前看向周弘博的眼神大多都是停留在身体和脸上,可现在她却望向他的眼睛,带着欣赏的肯定。
“你不问我这单赚了多少?”周弘博似乎注意到了言谨的赞许,于是凑上前贱兮兮的继续问道。
“不问,伤心。”言谨
对于投融资并购的律师价位她大概知道一些,估计周弘博这一个案子的律师费分成能顶得上她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收入。
刚刚萌生的欣赏在比较中很快就转变成了嫉妒,言谨瞪了他一眼,情绪有些低落。
“别丧气嘛,做实业的和玩资本的本来就是两码事嘛。”看见言谨那不加掩饰的情绪周弘博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出些她可爱来。
言谨垂下眼睛回想自己这几年夜以继日的工作,换来的车、房和一些存款。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穷人”的境遇,可今天才意识到在真正的资本面前自己依旧处于“赤贫”的行列。
看言谨长久的不说话周弘博以为她真被打击到了,可除了对家里人之外他从来没有过轻声软语安慰人的经验。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实事求是的陈述道:“律师这行说白了就是高端一点服务行业,是用劳动力换报酬。你如果真想赚大钱那就自己开律所单干,用人赚钱、用钱赚钱才有机会嘛。像律所的老韩、方晴他们…”
言谨心念一动,脑子停在“用人赚钱、用钱赚钱”这几个字上,完全没再听周弘博后面说了什么。
“离开君成自己做。”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思考过的选项。普通合伙人、权益合伙人、高级合伙,言谨原本一门心思是照着这个路子在前进的。
“可我的主要目的不就是赚钱嘛?在君成顶天了是到方晴那个位置,那要多久?十年,二十年?”言谨的思绪开始在一条全新的路上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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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一夜千里,可人的身体依旧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管言谨脑子的想法如何激荡她还是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当下的工作。
周六下午三点,她换上旧的西装外套、牛仔裤和以前挤地铁时用的通勤大包,来到了城中村一所用石棉瓦搭建的房子前。
敲了敲门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衣着整齐的躺在床边,露出的一条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葛大爷?”言谨站在门口试探的问道。
“唉,是我,您是?”看见来人,老人双手撑着床面坐直了身体。
“我是言谨,您的律师,早前我们通过电话。”言谨脸上保持着浅淡的微笑。
“言律师!请进,快请进~”听完言谨的自我介绍老人连忙招呼她往房子里面去。
“不好意思啊,家里有点乱。您请坐,请坐~”老人环视四周后扯了扯衣襟,看向言谨的神情有些羞赧。
“谢谢。”言谨就近坐在了门口一张空着的木椅上,用余光打量这间不到三十平的房间,拥挤、破旧但还算整洁。
“家里就您自己?”言谨开口问道。
“老伴刚刚出去了,马上就回来。”大爷话音刚落,一个身材娇小的老妇人就出现在了言谨的视野范围里。她的脊背没有弯,头发也梳的齐整。
“红霞,这就是言律师,来帮我们打官司的。”老人满脸喜色的对着刚进来的老妇人说道。
“您好,您好~”听见老人的介绍,老妇人连忙把手里拎着东西放到门旁的塑料架子上,热情和言谨问好。
“您好。”言谨握了握她伸过来的干燥的手掌。对方进来的时候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红霞帮言律师倒水,再洗点水果。”床上的老人开口道。
“对对对,你看我~言律师您坐,您坐。”老妇人说着就又拎起架子上东西往房间的里面去了。
“不用的,大娘您不用忙。”言谨连忙出言拒绝。
“应该的,应该的,言律师您坐。”
这样的热情寒暄持续了近十分钟,直到言谨手里被塞进温热的茶水和一颗洗净的苹果后才告一段落。
几人才安稳坐定开始聊正题。
“葛大爷您先简单说下事情的经过。”言谨喝了口水,然后放下水杯掏出笔记本问道。
“好的,好的。”
老人叙述有些啰嗦但言谨没有出言打断,在对方磕磕绊绊的描述中她大致梳理出了整个案件的脉络,包括老人基础的家庭背景和经济状况。
他以前是在工地上干活,年纪大些之后先是老伴开了个早点铺子,后面也做不动了就找个马路保洁的工作,一个月1280元的工资。有个儿子,但孙女有先天性心脏病最近正在医院做手术,所以老人就没告诉他们被撞的事情。
“您和雇佣公司没有签订任何的劳动或者劳务合同是吗?”言谨
在听完老人的陈述之后言谨脸上露出一点适当的关切,但问题依然围绕着案子本身。
“嗯,当时他们是说我过了年纪签不了。所以现在他们也不愿意赔偿。”老人神色有些自责。
“就是没签合同你也是在给他们干活啊~”坐在旁边的大娘开口说道。
言谨没有发表看法,继续问道:“那您的工资他们是怎么发的。”
“有张银行卡,都是第二个月的二十号发上一个月的工资。”
“是对公账户还是个人账户?”言谨
“什么?”两个老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太明白。
“就是说给你转钱的银行卡主体是个人还是公司。”看对方还是迷惑言谨就又补充道:“这个不清楚也没关系,在银行拉一下流水就知道了。”
“您还有其他能证明您是在这家公司工作的东西吗?比如说签到、签退,或者领衣服、工具之类的签字文件、工作中的照片之类的。”
“有的,有的,我们每天都是要签到的。”老人连连点头道,“不过这些都在公司那边。”
“没关系,有就行。”言谨
言谨又问了一些其他关于工作的问题,然后就把话题转到了交通事故上。
“撞您的那人是个外卖员?”言谨
“唉~”老人长叹一声,道:“也是个可怜人,家里小孩生了病,他和她老婆两个人从农村出来的打工,挣的钱都填到了医药费里面。男人送外卖的时候为了赶时间不小心就闯了红灯,刚好我从路口出来,这不就撞上了。唉~”老人说完又长叹了口气。
“前两天他们带了些水果和营养品来过家里一趟。”端坐在一旁的妇人补充道。
“交通事故认定书有拿到吗?”言谨
“有的,有的,是他们全责。”老人说着从身后拿出夹着很多纸张的病历本,翻出其中一张递给言谨。
言谨接过看了看,确认交警认定的是对方全责。
“这些和病历的单据一起您都收好。”言谨
“收好的,都收好的。”两位老人点头道。
见情况了解的差不多言谨就打算离开了,从始至终她没有做任何的表态。
“情况我都了解了,我回去再查些资料整理下明天或者后天和您们联系。到时候会讲我们这个案子后面要怎么做,都会有那些可能性,您们觉得可以我们再签正式的委托书。”言谨
“好的,好的,可以的。”
在他们的连声的道谢中言谨踩着斑驳的水泥路离开了,带着那颗老人塞给她的苹果。
从杂乱破败的城中村到热闹繁华的商务区,言谨站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下,在一千块多块工资和十数亿的美元之间看见这个世界的巨大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