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谨勉力端坐在路边凉亭里的水泥长凳上,低着脖子歇脚落汗。尽管她平时一直保持着规律的锻炼,在爬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之后也是双腿发沉,累的不行了。
半小时之前,她还有力气在心里嘲笑自己,好好的一个唯物主义战士怎么就被那些神神鬼鬼的说法轻易动摇了呢?可到了这会儿,脑子都好像宕了机,也就再顾不上骂谁了。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她先是过马路被电瓶车撞,再是赶电梯被门夹,然后一周内连着两天在早高峰的地铁上被不知道是谁的豆浆淋了满身…诸如此类的倒霉事接连不断的发生。
最初她也只认为是自己这段时间工作加班太多导致日常神思不属,才会引发那么多的小事故。但最近一周内,身边接二连三出现的信号暗示和巧合,让不信邪的言谨也对自己的坚定信念产生了动摇。
清早刚进律所,就听见前台的小姐姐说自己家里的风水不太好要打算请人去看看;坐在工位上听见后排的两个律师在聊什么开光的佛珠帮自己挡了霉运;中午去吃饭路上迎面差点撞到人,一抬头,竟然是个穿僧衣的和尚。
桩桩件件让言谨想忽视都难。
以至于现在,这么一个大好周末,她既没有加班也有没补眠,而是花了两个多小时从市区跑到这里来拜佛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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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爬到这里,终于是看到山门了。
等到身上的汗珠干涸,僵硬的双腿重新恢复机能,言谨起身走上最后一段台阶。
暗红色的墙壁,石青色的瓦,还有高高翘起的飞檐和巨大的牌匾。
言谨站在门前,第一反应是:“这寺庙看着还挺有钱啊,这么一大片地方不知道是归属在哪里的。”不待深想她就又深切的鄙视自己,在佛门这样的清静之地思想怎么还是那么俗气。
寺庙中间的空门常年关着,只有左右两边打开供游人和香客进出。快到年底了,来拜佛上香的人很多,言谨随着人群一起从穿过朱红门进了烟雾缭绕的庭院。
里面人更多了,几乎是填满了言谨视线的所有角落。有年轻的男女朋友、头发花白的夫妇和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或四口,以及少数像言谨一样独身的人。
几个香炉中,不间断的有新点燃的香烛放进去,升腾起大量的烟,像是青灰色的云雾,把人群糊化成了一片片的色块,只剩下界限不清的轮廓,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言谨心想,“佛祖看到的会不会也是这样。烧香拜佛的人在他的眼睛里只是一团团来回移动的模糊物体,没有面孔,看不清表情,自然也分不清谁是谁。”
呛人的烟火味中止了言谨的思绪,她往旁边动了动好让开被她挡住的路。
看了看四周 ,秉着“来都来了”的淳朴理念,言谨学着别人也在“请香处”花了一百八十元,然后排着队去敬香。
下拜的时候,她看到大雄宝殿正中间供奉的如来佛。佛像很大,金身亮的耀眼。
拜到一半,言谨不知怎么地又抬起头看了看。佛祖面容圆润饱满,有种不动如山的慈悲,双目低垂,刚好对上她一双向上窥伺的眼睛。
言谨想起来之前听人说,直视佛祖好像是种不敬,连忙低下头道了声“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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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香烛插进热火朝天的香炉里,言谨随着人流走到了跪拜的队伍旁边。
大殿门前被围了起来,拜佛的人不能进去,门前放了三个蒲团,让人隔着防护栏的缝隙参拜。
言谨看了看,这次没有加入队伍。
烟熏火燎的空气和浓郁的香灰味混在一起,她感觉头晕眼花有些不舒服。
至于转运消灾嘛,长长的山路上都是她的诚意,就不在这里再给佛祖增添负担了。
她转身和人群错开,从角落的小门离开了拥挤的正院。
寺庙很大,言谨走了一会之后四周就安静了下来。她听到虫子的叫声,应该是在枯草从里面。还有几只窜来窜去的猫,花色神态各异,但都很漂亮,其中一只通体白色的尤为大胆,直接跑到石板路上,离言谨不过半步的距离。
在这幽静的氛围里,自然的清新灵动让言谨混沌的脑子逐渐恢复了清明,视线也变得清晰了起来。路边廊柱上的描绘花纹颜色细看起来有七种之多,而其中每一色的浓淡深浅又是变化万千。
一圈逛下来,言谨觉得这趟行程还是划算的。
突然,一个易拉宝出现在了前面分岔路口。言谨刚刚在心里构建起来的宁静古朴的小世界就这样被现代化的工业产品轻易地打碎了。她有点生气,觉那东西丑死了。
走近去看,上面写着“弘一法师讲经会,请往右行”最下面画着箭头。
言谨顺着指示的方向走过去,穿过小径看到一座高挑开阔的建筑,再往前走,被一个狭窄的小门挡住了去路。
旁边有扫地小僧人,看间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忙上前阻止,“施主,前面不是游览区,还请止步。”
“不是什么讲经会嘛?”言谨问。
“这是寺院内部修士的讲经会,不向游客开放的。”小僧人回答的理所当然。
言谨心想“内部会议还需要放指示牌?”但她并有问出来,“哦,这样啊。”,然后就转身又折回去了。
言谨的好奇心时有时无,和她的意志力一样都是属于抽风型。她经常在别人认为该坚持的时候放弃、在别人要放弃的时候坚持,有时会好奇到偏执,有时候又对热闹无动于衷到近乎冷漠。
曾经的大学室友罗织评价她说;“你就像我脑子里的思绪一样,是匹没有被驯服的野马,闲庭漫步的时候看着好像是有主的,可一旦疯起来就谁也控制不了。”
当时言谨觉得她是在故意占自己便宜,到现在她也这样认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嘛,罗织就是读书太多把脑子读坏了。”
这几年过去,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病的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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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谨从小路退回来,往岔路口的另一边走去,几步之后是个拐角,拐角后面是一条几十米长的甬道。
整个区域都被笼罩在阴影里,阳光只是在一面墙上画了条斜线。
一个男人正站在甬道的中间。从背影看去,身高腿长,腰窄肩宽。
言谨猜测,对方一定是个棱角分明的帅哥。便想着待会儿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在不经意之间好好瞅瞅他的正脸。
往前靠近几步,她知道对方为什么站着不动了。
一条狗挡在他前面。灰扑扑的一只小狗,在原地吐着舌头徘徊,尾巴摇的飞快。
言谨没做声,从他身旁经过,又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灰气味。
还有几步眼看就要出甬道了,她想着“就这样回头看不会很突兀吧?嗯,就算尴尬也没事吧,反正又不认识,说不定就只有这一面的缘分呢。”
而就在言谨做心理建设的时候,连声狗叫为她提供了完美的契机。
言谨立马回头看过去,眼睛落在男人的脸上。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巨大的反差让言谨的大脑停滞了十几秒钟。那么有型的身材却配了一张圆润慈和的脸。没有挺立的鼻子,也不是狭长的眼睛,所有五官没有任何一处是锋利或者突出的,一眼看过去只能记住那是一张和善的脸。
言谨的热情像秋季的潮水,来的快退的更快。
她转过身打算就此离开,不想对方却突然开了口:“不好意思,可以帮个忙嘛?”
“还好声音不是那种圆滚滚的声音”,言谨在心里自我安慰的想到。
言谨观察片刻,明白了男人的处境。对方刚才应该是想跟着她脚步突破那只狗的封锁,但是失败了。
“你怕狗?”言谨问。
“倒不是怕,只是这狗看着有点太激动了。”男人脸上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神色,只是有些手脚无措,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那只都不到他小腿高的弱小生物。
言谨回头走过去,挡在那条狗的面前,然后收获了一陈兴奋的攀爬。
乘着这会儿功夫男人从她身后绕了过去,又往前疾走几步拉开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见对方离开,言谨随手做出一个扔飞盘的假动作摆脱了狗的纠缠。
回头发现,站在阳光下男人,看着更慈善了,甚至都有了两分佛像!言谨在心里重重的叹气~
而站在不远处的陈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注意力同样没有离开过言谨。
“二十几岁,可能刚参加工作或者还在读书,身材偏瘦,却不显柔弱,能看出长期运动的痕迹,没有化妆,皮肤莹润微红,脸上有两颗小痣,气色很好。”
但在这些之前,陈平最先注意到的是对方身上那种端肃的气质。她从旁边经过,身体沿着手臂的边缘线和旁边建筑体完全平行,不摇不晃,没有一丝歪斜。
陈平想起了自己以前常画的工程图,清晰的轮廓边缘和精确的零件尺寸,即使再复杂都会有种精密的美感。
她朝着自己走过来,陈平停下思绪,“谢谢,刚才真是多亏了你。”
言谨心里再次庆幸,“还好,声音确实是在中低区。”
“小事。”言谨回答。
“刚才那狗也太兴奋了。”见言谨答的简短,陈平便继续开口搭话到。
“嗯,可能是发情了。”言谨下意识的接话,刚出口就发现不太对。虽然这只是对客观事实的合理猜测,可结合当下的场景和谈话对象,听起似乎就不怎么合适了。
然而尴尬还没来得及发酵,陈平就圆滑的转换了话题。
“你是来爬山的?”陈平看言谨穿的冲锋衣,手里还拿着根登山杖。当然这不是他这么说的主要原因,有很多人都是徒步来这里拜佛的。
“怎么,我不像是来拜佛的吗?”言谨有点不开心,因为她确实没有拜佛。
“上香拜佛的都低着头,你没有。”陈平讲经会只听了个开头,就悄悄从侧门离开了。一路溜达到了正殿庭院,远远看见一个年轻姑娘直视着佛像上香。
言谨没有说话。
陈平看出她的不快,补充道:“我早先从正殿经过,刚好看到,抱歉。”
“那您眼神还挺好。”言谨很快就处理掉了自己那些微的不悦,然后神色自然的呛人。
“您呢,来求事业运?”言谨想着,三十几岁的男人,又是一个人来庙里,九成九是为了事业前程。
“也算是,有些工作的问题来这里咨询朋友。”陈平并没有介意的言谨的“挑衅”,回答的语气依旧平和。
“你朋友住寺庙?”言谨明白了,对方也不是信徒。
“嗯,我大学同学,他毕业后就来这里出了家。”陈平
“啊!”言靖感到惊奇,她自己不信佛、不信教,身边也没听过说有那个二十几岁的大学生毕业后去出家当和尚的。不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好奇心就及时刹了车。
“哦,这样啊。”
“我准备下去了,您慢慢逛。”言谨提出告辞,从看清对方脸的那一刻,她心里的热潮就凉了。
陈平察觉了到她似乎不愿多聊,心里一阵失落,只是情绪向来做不了他的主,一句“再见”两人便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