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的夜幕下,月华皎皎。晚风轻柔的吹拂,细碎的雪花纷飞,如梦似幻般宁静安然。
一场激战后,雪原安静一如往昔。周遭无人,除却风声也再无旁的动静。
羽凝木讷的抱着怀中没了温度的尸首,头脑中一片空白。老媪离世前最后的那一句话,一直回荡在羽凝的脑海,“师祖”羽凝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满目凄楚。
她以为自己与凌暲宫恩怨两消,如今怀里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竟然自称是凌暲宫外出游历多年未归的老宫主,竟还为救她,舍了身家性命。
到头来,她又欠了凌暲宫一笔血债。
她理不清这些恩恩怨怨的,更不明白,这人口中所谓的,对她母女的亏欠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母亲是谁,她至今一无所知。这从未谋面的老媪,如何会亏欠了她?
默然良久,羽凝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和被震出来的内伤,咬牙抱起老人,回了自己居住的山洞内。
雪原内积年累月的冻土如顽石般坚硬,想要寻个埋骨地,甚是艰难。羽凝思前想后,只得先将人带回了山洞中安放。
漆黑的洞穴里透不进一丝月光。羽凝无力的瘫坐在地,找出丹药来,悉数倒进了自己的腹中,整整打坐一夜,为自己疗伤调息。
她伤得太重了,内里经脉刺痛不已,稍不留神,喉头便是一阵咸腥涌起。伤病令人脆弱多情,她忍受着痛楚,顿觉长夜孤寂,望向身侧冰冷的尸骨,眉目凄然,平添几许泪痕。
翌日清晨,羽凝下定决心,抱着老人走去了雪原之外,在小镇不远处的一个青山脚下,耗费了半日光景,给了老人一个身后归处。
芳草萋萋,朝阳暖坡,该是喜欢的吧。
羽凝缓步离去,经脉中尚且存留着隐隐的刺痛。许是太久不曾修习,身体恢复的终究迟钝了些。想着此地离着镇子不远了,日后跋涉百里跑一趟也是跑,不如今日顺带去镇子上购置些药草,也给自己配些疗伤温养的丸药。
抬脚朝着镇子走去,好巧不巧的,今日药铺竟落了锁,门外挂了个木牌子,说是掌柜外出收药,傍晚方归。羽凝扑了个空,仰首瞧瞧天色,已然是正午光景。本就有伤在身的她,经过一上午的忙碌,身子疲乏的很。
距离傍晚掌柜回来还有足足两个时辰,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整才好。为打发时间,羽凝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不大的小镇上,说来也是新鲜,来此数年,除了药铺医馆,旁的地方她从不曾认真留意过。
正值晌午,来来往往的客商和吆喝贩卖的摊贩充盈了狭窄的小街巷。浓重的炊烟袅袅,阵阵饭香扑鼻。不知怎得,羽凝竟觉得有些饿了,不由自主地奔着小吃聚集的地方走去。
左右也无甚要紧事,她来了兴致,选了个街边小摊,点了一碗面,和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和蔼的老伯伯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洋溢着笑容招呼着她趁热吃。
羽凝的眸色有些许恍惚,透过氤氲的热气,她观瞧着老伯娴熟的手法,有力坚实的臂膀抖动着,一大坨儿面团不多时就成了长长的面条,滑入滚烫的水中,成就了一碗清香的汤面。
普普通通的日子,普普通通的百姓,普普通通的吃食,如此也算是一种心神安宁。
她拎起桌边的筷子,许久不曾进食,手指有些僵硬,用着不甚习惯。笨拙的挑起一丝细软的面条入口,不知不觉间,眼角竟滚落了一滴温热的泪痕。
羽凝被自己的反应弄懵了,慌乱的拂去那一颗泪珠子,埋首在硕大的面碗里,飞快地吸允着余下的汤面,不愿再过多的停留,恐被这喧嚣烟火惹了愁肠。
吃过面后,她留下些许碎银子转身欲走,回身的刹那,摊子旁的长街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顷刻间,羽凝只觉得天旋地转,恍如隔世,四肢百骸都透着无力,浑身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冰渣子,刺得心口痛。
手足无措的石化当场,羽凝顿觉手脚冰凉。那人一身绛紫色的道袍,与从前的印象并无半分区别。她镇定自若的负手立在街巷中间,眸色幽沉的望着羽凝。忽而轻飘飘的传音入了她的识海:“换个地方,聊聊”。
闻言,羽凝身形一震,身上惊起了阵阵寒颤。她无力的垂下眸子,转身走入了长街中。羽凝在前面引路,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明明两腿修长,愣是走出了蜗牛的速度。羽澜祎在后头跟着,自是清楚这人磨磨蹭蹭的是为了拖延时间。
再慢的步伐,前路也有尽头。待出了镇子,人烟稀少,羽澜祎终究失了耐性,并不想再由着她耗时间。
身后一阵疾风飞驰而来,羽凝下意识歪过身子躲避,试图抵挡的一瞬,身后一双强有力的手将人直接拎起,脚尖点地,直入云端。头晕目眩之际,羽凝脚下触及到了一抹坚实的平地。再睁眼时,已经是在北域雪原万年不融的寒山之巅。
这速度竟比从前风砚之带着她瞬移还要更快些。羽凝的心在意识到这一异样的瞬间,漏跳了半拍。
骤然间,羽澜祎释放了自己的威压,山间乍起呼呼风声,裹挟着陈年堆积的冰屑雪粒飘荡周旋,遮天蔽日。顷刻间竟分不出何处是苍芎,何处是雪原。
强大的气流压得羽凝直不起身子,更难以平稳气息。羽凝不知眼前人散出了几成功力,但眼前景象所示,已非寻常修士之境,这人怕早已有了大乘圆满期的修为,要杀自己,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功夫。
来不及思量为何羽澜祎的修为会突飞猛进,纷繁的霜雪冰晶萦绕在身,沉闷的气流压得羽凝身形不稳,直直向前扑去。她双臂撑着地面,艰难的稳住了自己,未在人眼前摔成伏趴于地的屈辱模样。
羽澜祎冷眼瞧着倔强硬撑的羽凝,清冷孤绝的嗓音传出:“你敢自绝于师门,与妖为伍,真是叫吾大开眼界。”
闻言,羽凝艰难的大口喘息着,冷笑一声,认命的闭了眼睛,回应道:“所以您不远千里,亲来清理门户,真令晚辈受宠若惊。动手吧。”
羽凝想不通这人怎会这般快找上门来,但她清楚,羽澜祎对于背叛宗门的人,素来只有一条规矩:杀无赦。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竟不合时宜的浮现了风砚之的容颜。羽凝脸上带着苦笑,心底里暗道:到底是放不下的。砚之,听闻道侣之间是有生死感应的,容我自私一次,若今日命丧于此,我想你能来见我,让我再看你一眼。
紧闭的双眸不安的滚动着,出人意料地,羽澜祎并未出手,反而收了方才骇人的威慑,只垂眸凝视着她,冷声道:“出招,让吾见见那妖孽的双修邪术令你长了几分本事。”
混乱的飞雪消散,强大的气流褪去。羽凝诧异的睁开眼环顾四周,分外不解的站直了身子。也罢,拼死一搏总好过坐以待毙。
她的眸光忽而凌厉起来,退后两步与人拉开距离,不多说一字,起手便召唤出了雪魄,将自己的修为尽数释放,冷凝的眸色和周身冷冽的气息交织一处,剑身嗡鸣不止,寒霜密布。
凤吟诀的功力,她今日只能用出八成,本也不抱生还的希望,便毫不惜力的尽数用了出来。身侧的雪花感受到了召唤一般凌空而起,紫金色的光芒与冰霜的晶亮汇聚一处,数十枚小剑与雪魄并肩一处。
羽凝指尖聚力,引着长剑全力出刺,整个身体被巨大的灵力波动带上了半空悬浮。没有意料中灵力对冲的痛苦,她竟眼见雪魄被羽澜祎轻而易举的收入了手中,幻化作一枚玉镯,套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羽凝大惊失色,已经认她为主的佩剑怎会如此轻易的被人降服了去?未来得及反应,方才动用的灵力半数被羽澜祎挥挥袖子挡了,半数反噬回来,将羽凝拍落在地。
昨夜本就被曼莲重创,身体虚弱,今时眼前人的实力又远高于自己,羽凝跌落在地时心彻底冷透了。身为剑修竟操控不了自己的佩剑,世上只怕再无比这更令人感到耻辱的事情了。
“起来!”羽澜祎挑衅一般的逼近了两步,见人颓唐的倒在地上,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一下,没来由的添了三分火气,厉声呵斥道。
羽凝深觉眼前人是在羞辱她,不知差了几重境界,这般折腾她,无非就是那人故意戏耍,仿佛神仙看两岁孩童蹒跚学步,得了个捧腹大笑的乐子罢了。
也罢,她此生与凌暲宫的牵扯,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机缘巧合下离了师门,可她与风砚之平淡的日子还是会因为昔日的身份走至末路穷途。本以为隐居避世便可以两相安好,偏生昨夜老宫主又为她送了命。
兜兜转转的,究竟是缘分还是劫数?羽凝参悟不透,也不想再参悟了。埋于衣袖内的掌心凝聚起最后残余的灵力,她艰难的支撑起身体,微微仰首,留给羽澜祎一个执拗不服输的冷笑,目光虚离的打量着手心的力量,腕间一转便飞速拍向了自己的丹田。
“噗……”几乎是掌风落入丹田的同时,羽凝身子一震,猛然喷出大片鲜血,重心不稳的直接扑倒在厚厚的积雪里,大片的殷红漫过,在白茫茫的山间甚是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