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灵气好旺呀,你也是仙草吗,天山风水这么好呀?可是你周围的花花草草为什么没有这么足的灵气呀?”池安烬对着那株草笑眯眯的,说着话不自觉地摇头晃脑。
聂容妤怔忡了半晌,皱起眉头,担心时间久了这只草妖会被看破遭遇危险,但这个人叽里呱啦地没完没了。
怎么会有人对着一棵草说这么多话?
“那你真是天之骄子呀!上天选中了你,你一定可以修成大道的!”
池安烬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冲隐冥草激动地握起小拳头,随后又面露担忧之色。
“你在这里安全吗?要不要我带你走呀?不过跟着我也不安全……那你自己要藏好了哦,我跟你说,你得先修炼出脚来。”她说着,站起身跺了跺脚,接着认真地看着它,“就是这东西,遇到危险就撒腿跑!”
说到这里,重新蹲下的池安烬愁眉苦脸望天长叹,“别像我那棵仙草一样,都万年修为了,居然不长脚!不过它在的地方确实挺好,真的是死于安乐……还好遇到了我呀……”
然后她又想起了后来的事情,又想起了找不到惔淡的事情……
她神情颓唐,垂下眼睑,又想起造成这样局面的原因,“现在那帮人丧心病狂得,真担心你被发现被薅死了,我给你渡点灵力,先把脚练出来!”
闻言,聂容妤不可置信地紧盯着池安烬,见她做贼似的蹲在路上把上下左右瞄了一遍,随后抬起手,竟真给那只草妖渡了灵力过去。
最后她轻轻摸了摸隐冥草的叶子,“要小心哦,现在世道不行,坏人可多了。”
粉裳女子站起身,和刚来时候一样,垂着脑袋,步子迟缓,仍是心情不好之态,顺着原本要走的方向远去。
隐冥草终于敢显出人形,已被吓得满头是汗,但又神色迷茫,踉踉跄跄地往琼华峰飞去。
桌前恢复回积雪压垮枯草的庭院,地图还铺在桌上,令牌落在一旁。
同样目睹此景的鹰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问:“怎么办?要……散布出去吗?”
问完却不见回复,鹰妖转头一看,面容向来精明阴险的聂容妤竟然两眼木讷,还直直地望着庭院。
“城、城主?”
聂容妤被唤回神,稍稍一惊,眼神仍是呆滞,仿佛一生的绞尽脑汁在此刻得到歇息。
“去告诉暮言,我要见池安烬。她若不肯,就让她和池安烬说,隐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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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妖回到住处,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桌上平平无奇的铜镜,看了看自己鬓边怎么修炼也藏不起来的细羽,抬手摸了摸还保留着鸟喙模样的坚硬嘴唇。
窗外云层吹散,透出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偏头,躲开这束光亮,而后又缓缓挪回去,再次看向铜镜里那张从未在人前出现过的脸。
阳光照得这张脸连自己看清楚了都感到诡异。
鹰妖垂下眼睑,心想,那个人会认为他们长得诡异吗?
时间在房间里安静流逝,直到铜镜里发出声响,他才在昏暝中回过神,挥手点上灯。
“听说击杀映煞的人已经找到?是谁?为何你们迟迟不告知其他人?”
铜镜中显出聂七的脸,他打量着鹰妖的神色,在鹰妖的眼里见到了从未有过的光,那光芒微弱迷茫,像在黑暗暴雨中见到烛火,明知会熄灭也还是燃起了希望。
聂七警惕问,“怎么?她给你洗脑了?”
“她很好。”鹰妖摇着头说,说完才反应过来,“不是聂容妤。”
聂七愣了愣,接着恼怒低喝,“暮言更该死!”
“对,人族都该死……”鹰妖点头,张着嘴停顿了片刻,犀利的眼神忽而又变回柔和,“但有一个人,不该死。”
“谁?”
“杀映煞的人。”
聂七闻言,拧紧眉头,“为何不该死?是人族吗?是,就该死!你想想他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妖族在他们眼里,就该死绝!”
“她不一样!她不一样!”鹰妖抬起明亮的双眼,看着铜镜中修炼得很像人族的聂七,“她把我们当平等的生命,她没有歧视和偏见,她……她不一样。不是怜悯的准许,甚至赞赏万物有灵,她不认为我们丑陋,她喜爱我们……”
听完他激动的话语,聂七也愣了愣,张了张嘴,“世上多的是圣人!没本事的圣人毫无用处,有本事的圣人会死在自己人手里。所以,杀映煞的人,到底是谁。”
鹰妖重重叹气,悲痛捂脸,仿佛终于看清现实,那抹暴雨中的烛火无法存留,“池安烬。”
聂七惊愕顿住,谁人不知池安烬,她是自古以来最强的修士,也是最胆大的人,她什么都敢做。这样的人物,竟看得起妖族,在聂七自己都未察觉之时,他的眼里也闪过一刹那的光。
但也只是一刹那,随后他的眼中迸发更为坚决的锐利,“等我们踩在人族头上,谁的命是平等的,由我们妖族说了算。到那时,我们不会再因为区区一个人的平等对待,而乱了军心。”
鹰妖仍捂着脸不愿面对聂七,他的胸口发出沉重的悲鸣,“也许,她可以留下。”
“仓望有风吹草动,聂容妤立即便能知晓,只有让天山大乱,抓住一丝她无暇分心的时间,我们才有机会。”
聂七语气果决,说完便渐渐从铜镜散去面容,鹰妖烛火将熄的房间里回荡着他最后的一句话。
“你知道的,池安烬,是老天送来的绝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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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峰,长老寝宫。
暮言刚收到聂容妤的传信,眉头紧皱,一手紧拽刚从火宅回来又打算蹿出去玩的池安烬。
池安烬被她暴雨前夕般阴霾的脸色吓到,不敢吭一声,只有眼珠子在悄悄地左右瞄着,脑子极速回想自己是撞歪了书架还是打碎了花瓶。
暮言不肯相信池安烬才刚回来就暴露了,试探地将信中的二字说出口,“隐冥?”
“怎……么了?”池安烬歪了歪头,澄澈的眼中露出迷茫,被暮言唬得飞快回想关于隐冥的各种事情,“噢!这里有棵隐冥草!”
暮言顿时被吓得撒开手,慌张走开,在屋子各处撩帘子、看桌下,“在哪?”
“它没有毒呀。”池安烬小跑跟去,和搜寻地面的暮言一起蹲下,对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感到疑惑,安慰道,“还福缘深厚呢,都在一个地方生长,它的灵气比周围的花草树木多得多!”
暮言停下动作,回头看她,“你在它面前没隐身?”
池安烬眨眨眼,脑瓜一转就“哦——”了长长的一声,随后一句“我说那棵隐冥草破我隐匿法宝干嘛”让暮言深吸口气扶住了额头。
半年前替暮言留言时,池安烬就得知了天山的处境,知道这里暗藏妖族。
“那就是妖呀?我看灵气干净得很,还以为也是仙草呢。”她懊恼嘟囔,这下好了,天山也不能藏了。她的心里还很可惜,好好的成精草木,怎么会是干坏事的妖族呢?
“灵气都源于这个天地,当然是干净的,不干净的是心。”暮言已知晓情况,不再多问,快速拿出收起的万年仙草和残魂,交给池安烬,“走,有条暗道。”
这条暗道是昆仑遗民所建,极为隐秘,当年准备逃脱天山时没来得及用上,后来追随暮言,他们也不打算再用,便交给暮言当作一条退路。
因为有这条退路,暮言尽管决定着和妖族对抗、与天山共存亡,但有一个选择留在那里,她仍觉得是轻松的,就像坐在地狱门槛上吹着亘古的风。
然而当她带着池安烬到达暗道终点,地狱的门,关上了。
没有风,没有路,她早就被关在地狱了。
通往天山之外的暗道口边,生长着一棵平平无奇的青草,它的叶片轻摇,散发出一片淡雾,笼罩池安烬与暮言的隐匿法宝便被轻而易举地破除。
“你们果然来了这里。”隐冥草化作一名皮肤发绿的男子,目光只落在池安烬身上,笑容和善,“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和您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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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隐冥妖身后的粉裳女子,聂容妤站起身,颔首弯腰,“久仰大名。”
阁楼布置清雅,她身穿对襟长衫,平日披散的长发规矩梳成天山里常见的高髻,一副知书达理的闺秀模样。
暮言挑眉眯眼,上下打量她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打扮,冷血毒蛇彬彬有礼的模样,更瘆人。
池安烬抓着暮言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跟着暮言在桌边坐下。
聂容妤瞧了眼暮言那幅嫌弃的眼神,并未恼怒,而是看着池安烬问:“在前辈心里,妖与人,应当平等吗?”
又是久仰大名又是前辈,暮言简直莫名其妙,又看向跟在聂容妤身后的鸟喙人,它望向池安烬的眼神也是同样的尊敬,似乎还带了渴望的意味。
她皱起眉,它们莫非想骗取万年仙草?
身怀万年仙草的池安烬一心只在对方的问题上,“都是天地的生灵,当然是平等的,难道生命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那为何,我们妖族无法出现在世人眼中?”聂容妤立即反问。
池安烬两眼炯炯有神,好奇追问:“你们为什么不出世呀?我记得小时候听师父说过,妖族仗着点绛唇牛逼哄哄地蹿出来了呀,我走南闯北还真没见到过妖族呢,你们怎么又蹿回去了呢?”
聂容妤瞟了眼暮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点绛唇代价极大,不适合以它为本。”
“那你们以什么为本呀?”
聂容妤没有继续回答,抬眼看向暮言,正正撞上那边取笑的目光,她蹙眉收回视线。
暮言着实有些看不懂了,以作恶为荣的毒蛇竟露出了心虚的意思,池安烬到底做了什么?他们有把柄在池安烬手上?
“哦!”池安烬觉得自己机灵极了,瞬间就猜到了,脑袋骄傲扬起,拍手道,“你们以习医治病为本!”
聂容妤面露尴尬,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眼神微慌地看着她,全身的动作只剩局促眨眼。
暮言看着她这幅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忽而心疼,她像一个怕别人对自己不满意的孩子。暮言狠狠皱起眉,开口纠正,“妖族是来天山捣乱的,他们想占领天山。”
池安烬顿时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