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大殿。
跪在地上的太子被护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却才醒了些酒。
他呆茫地环顾四周,等看清状况,愕然起身冲向端坐于殿上的国主:“父王为何将儿臣绑来?”
两旁的护卫即刻拔刀,阻止他冲去。
太子被明晃晃的刀光吓怯了步伐,仰着脑袋,大声问道:“父王将我捆来是为何!”
国主厉声质问:“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还需来问我吗!”
太子摇头:“二臣不知!”
默在一旁的暹于昇上前直接问:“父亲究竟将母亲及祖父的魂魄藏于何处了?”
那太子神色慌闪,指着他,恼声训斥:“你这逆子!污蔑为父藏什么魂魄?哪里学来这等荒谬的言词!”
“孩儿也希望这都是些荒谬的猜想,也希望父王并未谋害母亲及祖父。”暹于昇沉着脸说罢,转身与妙心道:“仙姑可有法子叫父亲认罪?”
妙心点点头,与国主道:“太子所中的许是埋灵术。有人将擅于蛊惑人心的小妖灵埋入太子体内,以此操控他的神智,只有将体内的妖灵驱赶出来,他才能恢复正常。”
国主听得是心惊肉跳,正要开口询问。
太子急得破口大骂:“你是哪里来的邪门道士!什么妖灵幻术?我如何不正常?怎要你多嘴生事!”
“住口!”国主高声呵斥:“再不安分些,即刻将你吊去殿外楼顶!”
太子到底惧怕国主,纵然满面怒容,却只得忍气抿唇,不敢再言。国主缓和语气,遂问妙心有什么法子。
妙心从阿泽手中接过一只玉碗,碗中有一撮赤金色的粉末。她道:“这是专门驱妖的雄黄粉,待我用它驱妖时,妖灵定会挣扎,只怕太子乱动。”
国主即命四员彪悍的护卫将太子擒住。太子闻言,恼怒地冲向妙心,被护卫一把摁跪在地上。
阿泽急忙将妙心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正挣扎谩骂的太子。
太子这才注意到他,却是一愣。
那双显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十分熟悉,熟悉到这些日在梦中反复出现。昔年令他春情萌动,而今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妙心走上前,将雄黄绕着太子周身洒了一遍,叮嘱四名护卫:“雄黄灼烧的烟有毒,你们待会儿记得闭眼并屏住呼吸。”
说罢,她抬头望向半躺在横梁上的孙田,道:“你还不下来助我拿住妖灵,若被它逃了,我可不会帮你在陆判官面前讨功。”
孙田唬得跳下梁来,落在她身旁谄笑道:“我办事姑姑放心。”
殿内众人惊奇地看着她,分明是自言自语,却又像在与人说话。如此神神秘秘,也没人敢问。
“记得屏住呼吸!”妙心叮嘱罢,两指捻诀搓了搓,即生火花。
她将火花弹去下方,雄黄遇火骤燃。黄烟四漫,刺鼻难闻。护卫皆闭嘴屏息,其余人等退散开来。
殿上的国主站起身,伸长脖子往那儿仔细瞧看。
太子被这黄烟熏得辣眼呛喉,鼻涕眼泪一齐迸,嚎叫连连:“呛煞我……咳咳咳......毒煞我……咳咳咳!”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妙心施法吹一道轻风,这风卷着雄黄焚烧的黄烟直往太子耳鼻口五窍飘去,将太子呛得越发撕心裂肺。
国主眉头拧起,实在不忍看。就听太子求饶道:“父王!儿臣知错了!莫再熏杀儿臣了!父王叫他们松手吧!儿臣快受不住了……”
国主见他愿意认错,以为此法凑效,连忙问道:“太子已认罪,仙姑是否能停手了?”
妙心不作理会,只专心观察太子的反应。
暹于昇与国主劝道:“妖灵未除,还请国主稍稍忍耐,莫要扰动仙姑。”
阿泽不经意扫了眼暹于昇。他面无半点波澜,哪怕一丝忧色也寻不见。母亲祖父遇害,父亲又牵连罪案,此人却能如此冷静从容,倒像是旁观他人受苦。
阿泽的视线落回太子时,妙心察觉到了什么,即与孙田打个手势,又指了指太子的耳朵。
孙田心领神会地紧盯那处,只见一条赤色长尾巴的东西从太子耳中钻出。孙田即刻念咒,咒语化作绳索将其牢牢捆住,另一端系在勾魂镰上。
妙心凑近端量:“原来是一只不成气候的火貂崽子。”
这火貂听得懂人话,却不会说话,嗷嗷乱叫乱蹬。
“你若再动,勾魂镰要你魂飞魄散!”孙田警告道。
火貂吓得收起四肢爪子,委屈巴巴将尾巴蜷成一团,露出两只可怜的大眼睛。
“太子晕倒了!”护卫突然道。
妙心瞧也未瞧地上不省人事的太子,说道:“妖灵已被驱出体内,将他抬回去歇息半日就能醒。”
火貂不会说话,只能等太子醒来再审问。
*
傍晚时分,太子果真转醒。
他醒来就捶胸顿足,恸哭不已,又爬起身跌跌撞撞说要去看望太子妃。这番愧疚痛悔的模样,瞧着似深情不假。
正在宫中谈事的妙心和国主闻讯赶来太子屋中。
太子见到国主,伏地大哭,说自己身不由己,并非有意要害大祭司及太子妃。
国主将他扶起,稳了他情绪,便要他将来龙去脉一一详述。
果真如妙心所猜,大祭司父女被害起因,与那位曾和太子有过纠葛的巫族女子有关系。
太子揾去几滴泪,继续道:“那段时日我反复梦见安辛,她只是低头哭泣,却不说话。我问她怎的了,她说自己被大祭司害死,她与腹中胎儿的魂魄在世间飘荡十几载,只因怨念太深,唯有除去心头恨,才能超度往生。”
国主自然猜到这心头恨所指为何,斥了句:“你怎能信梦中之话!”
太子摇头解释:“儿臣起初不信,可不知怎么,这事在儿臣心里成了不可动摇的事实。儿臣对太子妃和太祭司的恨意也愈加浓烈,恨不得他们即刻为安辛偿命。”
因体内妖灵作祟,恨意吞噬理智,他恍忽变了个人,日日夜夜想着要那大祭司父女两付出代价。
碍于大祭司的身份,太子便听梦中‘安辛’指示,到花楼找到一位名叫安晟的男子。
那名男子面容黑如焦炭,辨不出容貌。他给太子一袋粉末,吩咐他每日在太子妃膳食中加入一匙。而下毒的最佳人选,就是太子妃身边的婢女秋梨。
人都有弱点,秋梨也不例外。她恋慕暹于昇,太子便以暹于昇的妾位为诱,蛊惑秋梨给太子妃下毒。
不久,太子妃日渐消瘦,脏腑衰竭,而后病倒,久卧榻上,终被掳走魂魄。
大祭司被害过程也如妙心曾到花楼打听的消息相差无几。安晟将准备好的香交给太子,要秋梨偷偷调换。大祭司的香烛通常都由太子妃差秋梨置办,调包轻而易举。
沉默在旁的妙心听罢,道:“香里有致使幻觉的迷药,安晟会起风生云的法术,迷了你们的眼。唯有大祭司看出端倪,却被安晟使计换了魂魄。而你梦中的女子也并非真正的安辛,而是妖灵火貂所变,令你产生幻念。”
“是是是!”太子连连点头,忙不迭撇清:“我怎可能想去害他们!前两日,安晟说宫中来了位仙姑,会坏了他的计划,便给我一只玉瓶,要我叫秋梨将瓶中之物倒入昇儿的茶中,以此威慑仙姑。如今回想,皆是被那该死的妖灵蛊惑!”
太子跪下,哭求国主饶恕其无心之过。
国主叹气连连,扶起他,口中对那安晟怒骂不止。说:“不知那人藏的什么祸心,恶意污蔑大祭司及太子妃杀害那巫族之女,还要借吾儿之手残杀至亲,当真是凶残至极!”
“安晟究竟有无污蔑太子妃和大祭司,国主将他们提来审问,就一清二楚了。”妙心冷不丁地插话。
国主又惊又喜:“仙姑可知他们的魂魄现在何处?
妙心却将目光投向太子,那太子眼神惶惶闪烁,不敢对视。
妙心嘴角一抹冷笑,说道:“人来寻仇,毕竟有因,总不能毫无理由地害你们。大祭司和太子妃是否害了安辛,想必太子是最清楚的。”
她话里有话,国主懵然,问太子是否知晓当初安辛遇害真相,太子却嗫嚅不敢言。
妙心讥讽道:“当初安辛怀着身孕来找太子时,太子想必是惊吓大过惊喜。毕竟大祭司位高权重,你的太子之位全然仰仗大祭司在国主面前献言。大祭司要安辛离开,太子哪里敢留。而他们要取她的命,不正好称了你的意吗?”
太子恼羞成怒,指着她:“你若再对本王出言不逊,我即命护卫将你赶出去!”
那国主也因她含沙射影的言论动了怒,沉声道:“仙姑抓妖除害,本王感激不尽,还望仙姑莫要谬言王族的家务事。”
妙心心中冷嗤,若不是为了给阿泽的母亲一个交代,她可不愿在这深藏险恶的王宫中多待半刻。
她将袖袍一甩,别开眼不屑再看二人,冷声道:“我所言是不是谬言,国主自行将人提来审问就是!”
昨日早在暹于昇率兵去抓太子时,她就先一步将太子妃及大祭司的魂魄取回。
太子妃的魂魄就在花楼中的一位花娘体内。她被封了声,被捆在屋里的榻上,专门伺候喜欢这般霸王硬上的男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受尽羞辱。
大祭司的魂魄也在花楼,却在院内的一条瘸腿看门狗身上,终日不是被醉鬼踹,就是被猛汉捶,也是生不如死。
那叫安晟的男子手段颇有些狠辣,定要大祭司父女二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忽而,外头有人高声喊着:“太子妃醒了!太子妃醒了!”
国主大喜,起身欲唤护卫摆驾太子妃寝居,却见太子神色惊恐,面色惨白。
国主愕然地晃了晃,攥紧拳头,怒目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杀害安辛!你给我据实说来!否则不止要废了你的太子位,还要将你当众法办!”
太子咚地跪在地上,没敢再隐瞒,战战兢兢地道出实情。
当年他的确知道太子妃趁安辛回去途中,派人追杀她。因为安辛曾差身边的随从与他求救,却被他断然拒绝。
十八年前酿的祸,终究逃不过恶报。
待太子如实招出这一切,妙心朝静待一旁的孙田微颔首。孙田握着勾魂镰轻轻松松穿门而出,总算可以勾魂完成任务了。
屋内的国主面色铁青,久久未言。太子则长跪在地,不敢起身。
不多会儿外头又是一阵脚步攒动声,就听有人来报:“太子妃薨逝了!!”
国主猛地站起身,最终只是摇头唉声叹气:“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啊!”
妙心起身抖抖衣袍,冷冷清清说了番话:“若为明君,纵使王室大臣行凶作歹,断不可宽恕,天神必定世代护佑。若为昏君,往后妖魔作乱,噬尔王族,天神闭目歇耳,国主自当好自为之!”
言讫,一阵刺骨寒风将门破开,妙心已离开。
国主被她那句‘天神闭目歇耳’给唬得腰腿一软,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
妙心回屋后,便吩咐阿泽收拾行囊,即刻回去莫来山。
她此番来丘发国,给安辛讨回了公道,也在那花娘身上留下符音,告诫安晟:大仇既报,莫再胡来,积点阴德。
一个叫安辛,一个叫安晟,一看就是一家人。至于这王宫里的是是非非,与她再无关系。
“师父不继续追查真凶吗?”阿泽一边收拾,一边问道。
妙心道:“安晟的仇已报。他若想死后在冥府少受些苦,就该停手。若还想继续行凶,那就去地狱受苦吧。皆与我们无关。”
将行囊背好,阿泽下意识从桌上拿过她的剑一并带上,不料妙心同时伸手去抓。也不晓得他是故意还是无意,恰好握住了她的手。
妙心抖眉示意他松开,阿泽却没反应,脑中刹那浮现那晚亲吻时,与她十指交缠的场景。
他便攥得更紧些,甚至将她一扯,带入怀中,顺势握住她另一只手,不给她挣动的机会。
他低头欺近,瞧见她瑟瑟颤动的睫毛,低声轻语:“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若不问个清楚,夜夜难寐。”
“那就继续夜夜难寐!”妙心下意识不想听,没好气地说:“快将为师的手松开!”
也不知怎的,一旦被他抱住,她就失去了反抗之力。又惧怕他靠近,只能不停往后倒。
阿泽担心她扭到腰,急忙搂住她,将她身子扳回来。
孙田恰从屋外飘来,欢欢喜喜地告谢道:“多谢仙姑啊......”
妙心登时受惊,抬掌打向阿泽的胸口。阿泽猝不及防受下她失控的掌力,往后飞去,嘭地砸在桌上,木桌即刻碎裂。
孙田目瞪口呆地左右扫看二人。这是什么昔日情深意重的师徒,而今反目成仇的戏码?
妙心见阿泽正捂着胸口,一语不发地从碎木中爬起来,她没敢往那儿看,扭头问孙田:“你怎又回来了?”
孙田这才想起正事,忙道:“我与陆大人详述了此事,也提到了仙姑,陆大人就说要来找仙姑亲自过问这事。”
“哦。”妙心问:“他人呢?”
孙田道:“大人正在宫外的后山等仙姑。”
妙心点点头,叮嘱阿泽在屋里等她,即与孙田出门去了后山。
等了许久,妙心还未归。阿泽便坐在桌旁,支额假寐。
渐渐,他起了乏意,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察觉有人正在动他脸上的面纱。他猛然惊醒,面纱瞬间被人揭开。
看清对面来人,阿泽错愕:“小殿下?”
暹于昇震惊地盯着他的脸,声音发颤:“阿姐?”
谢谢山柚的地雷。谢谢十九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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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