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就是李季歌带来的人?叫——易慈帆?”
谢华渺端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垂眸看着手里拿着的一张薄薄的纸。
易慈帆有些明白为什么李季歌说他不好相与了。
这个东家......打扮得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他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宽肩细腰,偏偏穿着一身粉紫色的长裙,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垂髻,翡翠的簪子斜插着,若只看背影,倒是十分慵懒。他的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粉,斜眉入鬓,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口脂。
他本是风流英俊的长相,脸庞轮廓深邃,眼眸明亮,眼角吊起,天然带着一股子傲气,看着就十分擅长与女子眉目传情。然而他如今的打扮却与他原生的样貌格格不入,锐利的五官被脂粉软化,平白添了不少阴柔。
扮相不男不女,他的嗓音也有些尖锐,似乎在刻意模仿女子的声调。没等易慈帆说话,他又继续问了下去。
“识字吗?读过几本书?做没做过生意?胭脂水粉识得哪些?金石翡翠呢?统筹算术都会吗?知道算盘怎么打吗?”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易慈帆光是听着都有点头晕,他一边想一边慢吞吞地回答,谢华渺听完后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坏,脸上看不出来喜怒。
再之后他就不理他了。
易慈帆心中忐忑,立在原地,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用余光偷偷地瞟他。
李季歌跟他说过东家的姓谢,谢华渺,狡猾如同狐狸,心思深沉得谁都看不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他是在故意敲打他。
易慈帆一边想一边悄悄地动了动已经站麻的腿。
他自以为动作幅度很小,却没想到面前的谢华渺一下就抬起了头,那双锐气逼人的眼睛就直直地看向他。
易慈帆吓了一跳,也呆愣地回望着他。没一会儿,谢华渺就转开了眼睛。
他卷起手里的账本敲了敲手心,漫不经心地道:“就这一会儿就站不住了?”
语含讥讽,不知是性格如此,还是故意针对。
易慈帆好脾气地回答道:“没有,只是昨天走了一天的山路,现在腿有些酸痛。”
谢华渺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你去让李季歌给你安排活干吧。”
这就是答应了。
易慈帆立刻笑起来,“谢谢东家!”
他弯腰退到门外,轻轻地关上门,一转身就看看李季歌脸上关切的神情。
“怎么样了?”李季歌与他并肩向外走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东家同意了,说让你来给我安排工作。”
“太好了。”李季歌似乎早就有了打算,先是将易慈帆带去库房领了一床被褥,再将他带到伙计们晚上睡觉的房间,指着通铺说道:“你是新来的,我不方便将你安排在我的房里,只能让你先睡在这里了。我们店的规模不算大,算上你一共也只有五个伙计,一个管柜台,一个管账目,两个负责制作膏脂、雕琢玉石。店里人多的时候,柜台的伙计就会忙不过来,你先去柜台做事吧。”
他把店里卖的东西一样一样说给他听,易慈帆来不及用笔记下,只能一一记在心里,怕自己忘记,就翻来覆去地背诵,连晚上睡觉也不敢停下来,因为他明天就要开工了,他想要尽力做好分内的事情。
20
虽然晚上没有睡多久,可易慈帆觉得自己的精神还是很好。
他担心自己会遗忘李季歌跟他说的那些资料,又担心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他预想了千万种出错的可能性,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上工的第一天就被来店里的姑娘们调戏了。
这座城名叫芜城。虽然名字里带个“城”字,可面积却并不算大,顶多算个镇。芜城地理位置偏远,民风开放,因为人口少,所以女子也要下地干活,打工挣钱,因此常能见到女人出没在大街小巷,为女人专门开设的店铺也随处可见。
谢华渺名下的店铺名叫“落霞轩”,听起来颇为文雅,店内摆放着各色胭脂水粉、玉佩首饰、绫罗缎匹,可谓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从外头向里看,倒真像是有晚霞落在店里了一样。
东西好看,客人自然也多。进店的姑娘们见到易慈帆这个生面孔,少不得要多看两眼,再搭讪几句,见易慈帆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一个两个都缠着他说话,一会儿问这个好不好用,一会儿问那个好不好看,还有大胆的女子直接问他:“若我今日买得多了,你能不能扮一次女儿家给我瞧瞧?”
易慈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种问题,也不能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不对,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他也是绝不能答应的......
他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另一个伙计,希望他可以帮他解一下围。
“各位好姐姐,你们可别把这个新来的给吓坏了,想看男扮女装,我可以扮给姐姐们看呀!”
“你我们都看腻了!就要新来的扮才好看呢!”
或许是易慈帆手足无措的样子太过可怜了,姑娘们到底还是心软松了口,“好吧好吧,你不想扮女孩也可以,可是这些胭脂的颜色我们怎么知道好不好看呢?要是买回去涂了不好看怎么办?你就涂到脸上给我们看看吧!”
这个要求就容易接受得多了。
易慈帆松了口气,温声答道:“好。”
于是李季歌从外边回来后看见的,就是一个脸和手上涂满了胭脂水粉的易慈帆。
不同深浅的红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他站在水盆前低头用力地搓洗,等把那些胭脂洗得差不多干净了的时候,他的皮肤也被自己蹂躏得通红。
李季歌不期然地想起来他在床上的模样,情动时他的脸也像现在这样,由内而外地透露出绯红来,宛如天边的火烧云,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咳嗽了一声,走到易慈帆的身边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能适应吗?”
易慈帆在水里搓着手,想了想,回答道:“能适应,大家都很照顾我......”
他的手指如同银鱼在水中嬉戏,扰动一池的春水,很是引人注目。李季歌的眼睛就落在他的那双手上,修长白皙,骨节均匀,拇指与食指指腹有薄薄的一层茧,这双手的温度永远偏低,好像捂不热似的,手指擦过皮肤的时候那种略显粗糙的触感会激起一片战栗......
多好看的一双手啊,像温凉细腻的羊脂玉,很适合握在手心里细细地把玩。
他的思绪慢慢地飘远了,连易慈帆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季歌......季歌?”易慈帆担忧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出神了?是太累了吗?”
“没有。”李季歌下意识否定道,回过神,他本能地想要遮掩自己发呆的真正原因,“你能适应就好。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你随时来找我。”
“好。”
李季歌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于是便大胆地靠近,借着身体的遮掩,顺从心意地握紧了易慈帆的手,亲昵地说道:“这水好凉,我给你暖一暖。”
易慈帆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有些慌乱地看向其他人。
“没事的,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李季歌一边用气音说话,一边捏了捏他泛红的指尖。
“不要害羞......我们明明做过更亲密的事情......”
易慈帆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欲盖弥彰地垂下头。虽然有些不安,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地跟一个同性牵手这件事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隐秘的刺激和快感,他的心跳加速,紧张的同时又觉得甜蜜,于是他轻轻地握住李季歌的手指,有样学样地捏了捏他的虎口。
他这副羞涩又主动迎合的模样让李季歌有些心猿意马,他正想把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上一亲,却突然听见东家谢华渺的声音,顿时,嘴里呼之欲出的那些温存情话变作了鸟兽一哄而散,李季歌急忙拉开二人的距离,将易慈帆的手甩开,转身正色道:“东家。”
谢华渺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们在做什么?我喊了好几声你们都没听见吗?”
易慈帆低着头,紧紧地握住自己被甩开的那只手。
谢华渺注意到了,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不等易慈帆开口,李季歌抢先一步答道:“他的手被热水烫到了,我给他打了一盆凉水,正在给他看手呢!”
“是吗?”谢华渺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那盆淡红色的水,又转头看向易慈帆,道:“我有事找你,你随我来。”
易慈帆已经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他应了一声,跟在谢华渺的身后出去了。
李季歌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