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星的手比脑子快,在“免礼”两个字说出来之前,手已经抚了人的胳膊将其扶了起来。
“咳咳。”慕南星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既已结发为夫妻,将军自不必多礼。”
慕南星承认她有赌的成份,但这是古代,又不是童话书,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美男?
果然,这人退后两步,单膝跪地道:“礼不可废。”
她赌对了!这个人果真的是她的老公!太帅了吧!她那还未来得及谋面的父皇对她也太好了吧!
慕南星又咳嗽两下才暂且压下心里的激动,看着近在咫尺的神颜,佯装镇定地将手伸到林啸月跟前,说道:“既如此,本宫命你起来。”
林啸月低头犹豫了一下,良久,伸手握住慕南星的手站了起来。
林啸月的手粗糙而结实,掌心布满老茧,手指关节处微微隆起,慕南星一时没忍住,撮捏了两下。林啸月骤然缩回了手,发觉此举不妥之后复又跪了下去。
慕南星感受着手心丢失的温度,觉得自己好像个老流氓。
“你先起来,”慕南星叹息道:“日后你见了我都不准跪,这是命令,听到没有?”
林啸月默默站了起来,低声称“是”。
他比慕南星要高出不少,此时低着头,看上去乖巧无比。林啸月要看他,须得微微仰面,恰好此时林啸月低垂的目光正看向她,两相对视间,慕南星陡然一惊。
那双眼中看不见丝毫的情绪波澜,黑色的瞳孔里仿若藏着千年不化的坚冰,冷漠至极的眼神看向林萧月时,仿佛在透过她看向虚空。
慕南星这才惊觉,原来刚才第一眼看到的满身煞气并不是错觉。他只不过是刻意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伪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而已。
慕南星忽然打了一个冷颤,那是她在面对一个满手鲜血的人时,下意识的恐惧。
林啸月似有所察,再次退后两步,拉开了和慕南星的距离。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就在慕南星快要落荒而逃的时候,翠儿的声音突然远远传来。
慕南星像看到救星似朝着那边看去,只见翠儿正拎着一个食盒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过来。
“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林将军。”
翠儿行完礼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把手里的食盒塞给慕南星,又把慕南星往林啸月身边推了推,说道:
“这是公主殿下特意吩咐奴婢去雁水楼买的茯苓糕,林将军趁热吃。将军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日日担心将军从边境到京城来后吃不习惯,一听闻将军喜欢茯苓糕,立马就派奴婢去买了。”
慕南星僵直在原地。
慕南星:“???”
谁?我吗?
但话已经被说出去了,慕南星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一时沉默下来,无言地将食盒递了出去。林啸月不知作何感想,在接稳食盒之后便再次流利地跪了下来,诚恳道:“多谢公主殿下关心。”
“应该的应该的。”慕南星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翠儿还在一旁对慕南星挤眉弄眼,慕南星无力扶了扶额,当即提出了告辞,然后努力让自己很端庄地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慕南星总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道嗜血的目光紧紧扒着自己。直到转了一个弯,林啸月被竹林彻底隔绝开来,慕南星这才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慕南星一把抓住翠儿,很想问问她刚才到底是在做什么!结果一抬头,她就看见了一个偌大的演武场。
慕南星瞬间领悟到,定然是自己刚才喊“来人”的时候,声音刚好被正在演武场里的林啸月听到了,所以他过来查看情况。
好尴尬啊!
慕南星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脸。
结果这一举动被翠儿看在眼里,完全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翠儿满眼粉红泡泡地看着慕南星说:“公主殿下是不是见到将军不好意思了?下回该多说些话的。我看林将军也十分在意殿下,这会儿说不定正在懊恼为何没有多加挽留殿下呢。”
慕南星:“......”
你不去写话本可惜了。
慕南星迅速放下手,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刚才是怎么回事?茯苓糕是哪儿来的?”
翠儿嘿嘿一笑:“我回院里的时候发现公主不在,料想公主是去找将军了,便立马去买了茯苓糕来,想着要是公主送给林将军的话,林将军一定很开心。”
慕南星:“......”
慕南星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原是想去街上转转,结果还没出去呢自己先迷了路,这才碰上了林将军,并不是一开始就要去找他!”
慕南星打算要是翠儿不相信,或者再冒粉色泡泡,自己就让她体会一下什么叫过肩摔。没想到翠儿突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太好了,公主终于愿意出门了!走!翠儿陪公主出去走走。”
慕南星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翠儿的脑回路,可看到翠儿的笑容也不禁眉眼一弯,将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轻声说了句“好”。
长安不亏是一国都城,晌午时分街上就已经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宽阔的青石大道笔直地伸向远方,街头巷尾满是小贩的吆喝声。
慕南星无视了一柜子繁琐华贵的常服,穿戴着普通的服饰和翠儿坐到了一家路边摊上。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下肚,慕南星满足的揉着肚子。
光是皇帝给她的那些嫁妆就够她花好几辈子了,料想将军府也不会克扣她的月银。活了两世的慕南星终于靠着别人的身份实现了财富自由。
此时美美畅想大好未来的慕南星不会想到,三个时辰后她会面如死灰地回到将军府。只因为她跑到了三教九流的汇聚地、八卦的传播点——一间不起眼的酒楼里。
慕南星是原打算多听听有关这个世界的消息,知道的越多她越安心。结果这一听,一颗心彻底揪起来了。
当今陛下独断专权,眉头一皱,便是雷霆万钧,轻则贬谪边疆,重则抄家灭族。朝堂内外,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便触怒龙颜,引来灭顶之灾。在这样的高压之下,群臣噤若寒蝉,朝堂上多是察言观色、逢迎谄媚之辈。
而林啸月则是从尸山血海中建立起无上荣耀,自林老将军不幸遇伏去世之后,年仅十五岁的林啸月接过战旗。此后五年,大大小小的数百场战役,无一败绩,西南边境在林啸月手里固若金汤。时人提起林将军无不推崇至极,以为榜样。
而她慕南星,虽有静乐公主之名,实际上皇帝对慕南星从未过问,直到林啸月在边关屡战屡胜,将军威名越传越广,皇帝才想起来自己有这么一个适龄的女儿。
原因无他,只因自高祖皇帝时便立下一条祖训——当朝驸马不得兼任官职。
没人知道林啸月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在赐婚第二日便上交了兵权。帝心甚慰,并不在意林啸月在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躺倒在林氏祠堂不省人事。
......
慕南星:要完。
根据她一个现代人的经验来看,功高盖主的将军没几个有好下场。即使林啸月现在被栓在京城,皇帝也不可能放过他,早晚会找个由头卸磨杀驴。
有好下场的,基本都起兵谋反自己做皇帝了。
不论结局如何,她这个两边都不搭理,但却夹在中间的人下场定然很惨。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沐儿的手在慕南星眼前晃来晃去,慕南星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问沐儿知不知道林将军的一些情况。
沐儿一听,立马来劲儿了。她老早就关注着林将军的动向,现在见公主终于问起,一口气全倒出来了:
“林将军每日早晨都会在演武场练两个时辰功夫,下午一般待在书房。偶尔会被安定侯爷家的世子拉去雁水楼喝酒,但听闻将军不喜京城里的酒,因为没有边疆的酒烈,不过将军每次去都会点雁水楼里的茯苓糕,所以奴婢猜测林将军很是爱吃。还有,听说林将军清晨时分总喜欢去肃北山下跑马......”
慕南星惊地都坐直了身子:“你先等等,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的,京城里好多小姐到处打听林将军的消息呢。”沐儿提起林啸月是一脸的骄傲:“将军不知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慕南星:“......”
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情况明显不怎么乐观,你家公主只是个棋子啊你醒醒。
算了,这都是以后的事。
慕南星仔细分析了一下局势,想明白了。就目前来说,虽然她境地有些尴尬,可性命十分安全,不论自己做什么,在皇帝和林啸月两个人彻底闹掰之前双方都暂时不会动自己。
所以,她最好是能在这段时间缓和一下与林啸月的关系,再去修复修复和当今陛下的父女感情。这样,不论哪方成败,她都能有个后路。
要求不高,活着就行。
想通这点之后,慕南星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林啸月的那个眼神。她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了。
要知道,久经沙场的将军怎么可能是个温顺的少年?他懂皇帝的猜忌与不安,也懂皇帝的狠厉与谋算。
而少年将军拥兵百万,选择自毁爪牙臣服还是咬碎锁链反目,全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少年选择走进明晃晃的圈套中,主动交出自己的利刃,却依然换不来皇帝的信任。
慕南星回忆着早晨与林啸月相遇时的模样。阳光透过竹林,洒落在这位少年将军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林啸月有些恍惚,这样一个人,何以被那位陛下当成心腹大患?
不懂帝王心术的慕南星此刻已经给林啸月打上了赤胆忠心的标签,并暗自为林啸月叫屈。当然了,慕南星承认自己有看颜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