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奶奶喜欢什么花吗?”林夕繁仰头看着俞归絮的后脑勺,有风,他不自觉地把音量抬高。
“洋桔梗。”
“是吗——”林夕繁质疑他。
“不是吗——”俞归絮学他拖着调子。
“是的。”林夕繁点点头,嗔怪道,“这还要问我?”
话音刚落,正在开车的人虚拦了一下刹车,一声轻盈的笑飘进林夕繁的耳朵。
镇上除了“花期”只有一家花店,开花店的人和林夕繁他们还算相熟,是奶奶好友的孙子开的。
店里也常常备着洋桔梗。
“钱哥,来束洋桔梗呗!”电瓶车开到花店门口,根本不需要下车,林夕繁直接冲里面喊。
老板二十几岁的样子,正在修剪花枝,闻言透出个头看到来人,立马笑开花:“不自己下来挑吗?”
“钱哥挑的我当然信得过啊,”林夕繁嘴里抹了蜜,“给我来几支你们店里最好的!”
“好嘞——”钱哥豪爽地大笑。
却拿出来一大一小两束。
“这束给你俩,打个折五十哈,这小束替我给奶奶送去吧。”
林夕繁接过来,怀里抱着两束雪白的洋桔梗:“有没有让我带的话?”
“祝林奶奶和我奶奶在天上还做好姐妹。”
*
这座后山不高,严格说来不过是一个小土坡。
但也却是这个小小的土坡世世代代被供养着,坡上的树一年比一年盛,树上的花也一年比一年美。
因为这里埋藏着无数亲人的血肉,与千金难买的思念与祝愿。
七婆跟着他们一起,拎着两三叠纸钱,和两件纸衣裳,还不让两个小辈拿,硬是要自己亲自抱过去。
七婆把手里东西在墓前烧了,跟奶奶说了会话,就道了别。
她知道两个孩子好久没回来,大抵有很多话要跟已故的亲人说,便把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他们。
“奶奶,”林夕繁把两束花都放到墓前,简述了花店钱哥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鼻尖就酸酸的,语气却还是轻快,“虽然你的祭日还有两个多礼拜,但是到时候我肯定没时间来看你,所以就提前来了。
奶奶,这一回我跟小鱼一起回来啦。”
“你现在肯定已经认不出小鱼了吧,”林夕繁看着墓碑上奶奶明媚的笑脸说,“我那天刚见他的时候都差点没认出来,我跟你说……”
林夕繁单手掩住半张脸,蹲下来作势要跟奶奶说悄悄话,一边还偷偷睨他,眼底写满了“不准偷听”。
俞归絮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抬眼看向奶奶的照片,闭上眼睛好像就能听到奶奶轻声的嗔怪指责。
“怎么现在才来呢。”
“好久没看见我们小鱼啦,好像又长高啦!”
“小鱼呀,最近身体怎么样呀,药呢一定要按时吃,但是也不能瞎吃,是药三分毒的。”
……
仅管那些话语、语调、音色在脑海里都已经非常模糊。
但依然就这样清晰又朦胧地一句句跳出来,**岁那会儿的故事就像一个梦。
“走吧。”林夕繁拽回俞归絮的思绪,他知道对方不是一个擅长抒情的人,也不会硬要这个人对着一块土吐露多少心声。
“嗯。”俞归絮的回音有些淡,眼睛在那片洋桔梗上流连一会,起身跟着林夕繁一起走上下山的路。
这些年知阳的人又在这里栽了好些树,现在下阶梯,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枝叶。
不知到了哪处,树与树之间终于有了一道缺口,从缺口处向远处眺望,能看到大半个村庄。
他俩默契地在这一处驻足,这一片的树脚下落着稀稀散散的蒲公英。
风从缺口处钻进来,欢快地卷过这一片沃土,飞扬起片片蒲公英。
俞归絮却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前年你给我寄的蒲公英,什么意思。”
林夕繁似乎思考了一下,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前年快入冬的时候,突然特别想奶奶,就回来看看,跟奶奶说两句话。
山丘上温度可比屋里低多了,我上下牙打颤,裹紧羽绒服,这时候,那片蒲公英居然就沾我手背上了。冬天诶,第一次碰见。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衣服掉毛了。”
他说的时候笑意浅浅的,把那年的事轻描淡写地划过去。
那年,说是入冬,其实已经下过雪,天气冷得要命,河面已经开始结冰。
林夕繁第一次一个人上山看奶奶,就带了两个苹果。
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次那么想念奶奶,也第一次那么想念俞归絮。
一朵蒲公英乖巧地落到发红的掌心的时候,他的眼泪就是这么不争气地流,一边掉一边还被风刮着疼。
回到家里,他便跑隔壁去找正在放寒假的颜语凉,拜托他给俞归絮带个东西。
颜语凉看着他手里拿的信封,好奇道:“什么东西?”
“没什么。”林夕繁摇头。
“耳朵这么红,家里没开空调?”颜语凉接过信封,关心他。
“外面太冷了。”林夕繁的措辞合理。
但是俞归絮知道——林夕繁一哭耳朵就会变红,而且会持续一段时间,就算红红的眼睛已经清明,耳朵也会暴露他的情绪。
他还在里面欲盖弥彰地塞了一支笔,因为他觉得托人帮忙带一个只装了一片蒲公英的信封像有病。
而他在信封里写的话,其实根本不止。
这是来自知阳的蒲公英,冬天遇到的,很厉害吧!
它一定有自己的故事,也一定有难以宣之于口的无奈与痛楚。
也许,就像你一样。
“冬天落到你手上的蒲公英?”俞归絮笑说,“这么厉害。”
“刚刚说我坏话了吗?”他又问。
“跟奶奶说悄悄话的时候吗?”林夕繁眼睛弯弯,“你猜。”
林夕繁的“你猜”有时候是真想让你猜,大多数情况是准备了惊喜,有时候是无论你怎么刨根问底都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现在就是后面这种情况。
俞归絮也不是会多追问的性格,点点头说:“我猜,你说我变帅了。”
林夕繁佯装不满地胡说道:“我跟奶奶说,我发现我现在比你帅多了。”
“不信。”
他们就这样聊着天往家的方向走。
十七岁的风似乎比七岁那年更加温和。
抚弄着故地,呼唤着故人。
*
他们还没到家,就碰到了一个还算眼熟的人。
六目相对的时候,林夕繁表情慢慢欣喜,俞归絮自然也认了出来。
“老师。”
是他们小时候的钢琴老师,姓袁,也是知阳人,只不过离林家远,来往一点也不算密切。
袁老师上下打量他们好一会,才终于认出来些。
“是林家两个小孩吗?”
见两人点头,袁老师脸上的笑意更大起来:“都这么大啦!”
“还在碰钢琴吗?”
林夕繁悻悻道:“上了高中就没时间了。”
俞归絮却说:“有的。”
袁老师狐疑:“你俩不在一块学吗?怎么一个有时间,一个没时间的?”
“我前两年去北京了。”俞归絮回答道。
余光里,林夕繁抿了下唇,眼底闪过不明情绪。
“噢,身体原因。”袁老师稍微知道一些他们的信息,也没有多再问,手头有事就先离开了。
看着老师的背影,林夕繁便问他,常常在医院里弹琴,都弹些什么呢?
脑海里响起医院庭院里老旧的琴音,混着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还有初夏盛放的栀子香。
“随便弹弹。”俞归絮回忆道,“每次弹都会想起来那天。”
“哪天?”林夕繁追问。
那天他们其实可以见面的。
“你记得小学两三年级的时候吗?有一回吵架,为了什么我忘了,后来你想先跟我讲话,用红笔写了张字条问我借红笔。结果丢纸条的时候丢岔了方向,丢到陈多炽那边去了。”俞归絮回避他的问题。
“记得啊,陈多炽那傻儿子当时还笑我手上的红笔是摆设,你也不帮我说话,我当然气得要命啊!哦,我还记得为什么吵架,因为你居然让我一个晚上做三张卷子,每张卷子还不能低于九十,不然就要跟奶奶告状我吃了整整一罐糖!!”林夕繁想起来还有些义愤填膺,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件事干嘛,“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俞归絮没再多说什么,三两句带过这个话题。
其间联系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天,林夕繁本来消了些气,想写字条讨讨便宜,比如三张卷子改一张,结果被陈多炽抓了个包,就彻底气得不轻。
连带着也更埋怨俞归絮,放学也不等他了,下课铃一响直接起身走人,也不拿书包,也不记家庭作业,直接一个叛逆小孩。
“诶我去,他怎么走这么快,作业不做啦!”陈多炽莫名其妙。
俞归絮匆忙记完家作,三下五除二理完自己书包,又把林夕繁的家作塞进包里,手伸到课桌里时,他翻到了某小朋友三张做完的数学卷子,愣了一秒直接也塞进了书包。
拎上两个包,站起来,赶紧追出去。
来得及的,时间不过过去了三分钟。
就算他追不上他,他们归的也是同一个家。
但是林夕繁兴致不高,当然跑得也不快,再说他也没有真想甩开俞归絮。
所以俞归絮拐出学校,拐到第一个弯路的时候就看到了林夕繁。
四周都有放学的同学。
有骑着自行车的,有家长来接的。
林夕繁独身一个人走着,手揣在裤兜里,很拽,夕阳把他的影子慢慢拉长。
俞归絮本身体格没有多好,这会有些喘,却依然加快步子追上去。
“林、林夕繁。”他跑到对方面前,抱着两个书包,有些狼狈,却在林夕繁看向他的瞬间伸出手。
掌心是一颗糖。
“回家吧。”他说。
林夕繁接过那颗糖,又急急忙忙抢过书包,关切地拍着他的背。
俞归絮心跳松了些,看到地上的影子,是两个人的。
但是很久很久以后,他又不小心让林夕繁变成一个人了。
开学了,昨天坐了一天车今天刚理完所有东西QWQ先歇会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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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