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人!”江晚荧连忙放开那扫帚,正要下跪。
“跪什么?我看这儿不像衙门。何况…”虞奉明手上加了些力度,轻笑道,“我是来和你偷情的,哪有给情夫下跪的道理?”
若灵趴在门缝上,看见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后脚又关上门。
她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来,一张涕泗横流的脸。
哭成这样,凌霜依旧从她布满泪花的眼中品到一丝恨意。
她冷着声问:“你哭什么?”
若灵哭着扑来,与她撞个满怀。
“我眼睛里…进沙子了,好难受…”若灵嚎哭着抬起一张脸。
盘腿坐在墙角的楚遥虽没吭一声,但一双眼睛看了个清楚,她的两条鼻涕都快蹭到凌霜脸上了,于是缓缓起身,取了方帕子朝她鼻头上一顿抹,眼里略带嫌弃之意。
--
“虞大人先坐,我收拾一下。”
房间不大,却很干净整洁,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知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却也没问出口,只当是她的局促在作祟。
桌上放着个小筐,里头瞧着是半截衣袖,上面还缠着些墨绿色的针线。
江晚荧将那小筐移到别处放着,又捡起桌上的账本,走向衣柜。
这下跟着的,不止是他的视线了。
他沿着她的步子,缓缓走去,心里嫉妒墙上的影子比他先靠近。
虞奉明的手,缠上她此刻贴放在柜门上的手。
指腹轻轻抚摸。
从手腕,到手心,最后到指尖。
女孩的手柔软细腻,可指尖却硬硬的,像是有一层薄薄的茧。
与此同时,温热的气息也在抚摸她的耳后。
“虞大人…”
“好香,是什么味道?”
她轻皱眉头,颤着声音:“我刚沐浴完,应该是…澡豆的气味。”
“哦?你说,待会我身上也会有一样的味道吗?”
颈部的肌肤,传来一点一滴的微凉。
他根本没想她作答。
她突然想起说书人口中的水滴酷刑。
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的神经无比紧绷。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腰上也缠上一只手,叫她想起捕猎的蛇。分明无骨,缠绕起来却让人窒息。
腿心发软。
“虞大人,去床上好不好?”
“当然好。”他笑了一声,“只是…我第一次来,不太熟悉。床该怎么走,你告诉我,好不好?”
怎么这么会装。
江晚荧瞥向两米之外的床榻,默默翻了半个白眼,将人朝床上引去。
“唔,多谢江姑娘了。”
“不客气,虞大人。待客之道,应该的。”
--
床沿上,白衣和绛红色衣裳交错重叠地耷拉着,好不亲昵。它们经不起床上的一番动静,双双滑落到地上。
虞奉明抬起身来,细眯着一双眼看她:“我与周仕然相比,可还算说话算数?”
“虞大人一诺千金,周仕然如何比得?”
他心里舒坦极了,用手去捏她的耳垂:“马屁拍得这么响,也不藏着点说。”
“虞大人拆穿不高兴吗?”
他愣了一秒,随即笑开:“高兴,很高兴。”
又俯下身凑向她的脖颈,才刚碰上,就被人用手拦住。
江晚荧拉过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眼里满是乞求:“虞大人,这里衣裳遮不住,再往下点,好不好?”
他瞧她手法自然,心里先有了答案,再有了问题:“江晚荧,你这些天,可有看过什么话本?”
“看过。”
“看过几回?”
“两回。”
“那这事,你想过几回?”
“记不清了,大概四五回。”
“嗯,那我姑且算你,想过我五回。”他向下扫了一眼,“再往下点么?虞某求之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蜡烛终于燃烧殆尽,蜡油没规矩地淌着,桌案一塌糊涂。
--
天还黑着,鸟也不出来叫一声。
虞奉明挣扎着爬起身来,太阳穴突突作响。
他坐在床沿上,还未清醒,脑子里便谋划睡觉的事。若不是今日要上早朝,定要在这儿睡上一整日。
那时候江晚荧还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正披着月色赶路。跑着跑着,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只狐狸,将她放倒在地上。她以为那畜生要伤人,连忙挥着包袱去赶。
狐狸力气大得很,却没伤她,只一个劲儿地舔她,耳边全是它的喘气声。
她想挣脱,嘴里可劲骂它畜生,手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最后一个用力,自己竟变成那只狐狸,正伏在那书生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江晚荧猛然惊醒,迷迷糊糊瞧见床上坐了个人,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狐狸还是书生,先一个起身抓住那人的胳膊,想质问个究竟。
那人回头:“吵到你了?”
她自梦里带来的怒火顷刻被淋湿。
“没有,我替虞大人更衣。”
镜前,二人相对而立。
江晚荧低着头,双手整理着他腰间的衣裳。
抬头,双目对视。
眼底下四片乌青倒对得很齐整,取只毛笔沾一沾,兴许能在纸上写出字来。
“你看的那话本,可有说过,偷完情之后,还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江晚荧望见他浅浅勾起的嘴唇,心里想道:眼下这位虞大人还想要什么呢?
是温存么?
她踮起脚,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
“还有呢?”
还有…
她紧了紧还未从他腰侧离开的手,靠近了些,抱了他一下。
“还有呢?”
她思考片刻,牵过他的手在自己脸颊边放着,还不忘蹭蹭手心。
虞奉明见她望着自己,眼里半分迷糊半分试探,好不可爱,身上的倦意退去两分。一面笑着,一面轻轻揪她脸颊边的肉:“原来还真有啊,我以为是催着情夫跳窗跑路,免得被人发现呢。”
江晚荧:……
送走虞奉明,天才蒙蒙亮。
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脸颊还微微发烫。本想再睡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又赶紧起身,招呼若灵将之前备下的避子药给煮了。
从侧门出去的虞奉明,此时还“摇摇欲坠”。
穿过小巷,路上停着一顶轿子,看起来等了有些时候了。
楚逍见人来了,将帘子拉开,招呼他进去。
江府隔壁的宅子大门,此刻挂了两盏灯笼。
“这是谁家?”虞奉明像被那灯笼晃着眼了,皱着眉头,“楚逍,这两日去问问这宅子卖不卖。”
“是,大人。”
--
等到了地方,刑部尚书刘小红挺着个大肚子朝他走来。
“哟,虞大人。”刘小红摆上震惊的脸色,用手指在脸上比划两圈,“虞大人昨夜是怎么了?没睡好?是不是又忙于公务了?哎呀,虞大人乃国之栋梁,可千万不能仗着自己年轻,熬坏了身子啊!”
虞奉明冷笑道:“多谢刘大人关心。看来近日抓乱党的事,让刘大人操劳不少啊,刘大人都瘦成杆子了。瞧这衣裳,松松垮垮,就是再来个刘大人也绰绰有余。”
二人就这样寒暄了一路。
也从刘小红这儿才知道,今日吏部尚书姚从廉突发腹痛,告了半天假,属实让他这个折腾到后半夜的人有些羡慕。又暗恨起身后脑子困成浆糊,早知就差人替自己也请个假,不知这么努力做什么,真是下贱。
等下了朝,群臣们等着放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虞奉明这会儿子口干舌燥,脑袋里还不时有嗡鸣声。于是捧了盏茶呷着,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无非是哪哪儿异动了,谁谁升了,谁谁降了,谁谁表面升了实则降了。听得他头疼,暗笑一声,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听江晚荧再拍他两个又响又亮的马屁。
官员调动多与吏部有关,有心人见他抿唇笑着,想让他这个吏部侍郎多两句。
他面作无奈,指指手中的茶,显得自己现下嘴巴没空。
“王某看来,还是考试来得实在。”
虞奉明闻声望去,原来是礼部郎中王直在说话。
“王某近日也在与部中官员商议,如何再完善完善这录取的制度。什么样的成绩,配什么样的官阶,都得一一定好咯。不然,可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哦,原来还是在点他。
这群人里,好像只有他一人,在当年科考放榜前,莫名其妙被皇帝点名做了吏部侍郎。自他上任来,群臣议论纷纷,论了三年了不够,就那点子冷饭翻来覆去地炒,也不嫌馊。
他这下真觉得不如去听江晚荧拍马屁了。
“嗯,王大人所言极是。”虞奉明点点头,放下杯子,“王大人方才说,要完善这科考和选拔制度,本官听着甚好。虞某也想着参与参与…”
王直道:“虞大人过奖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虞大人若感兴趣,来礼部便…”
“可惜啊。”虞奉明站起身,皱着眉打断他的话,“虞某承蒙陛下恩典,未正式经过科考,便来这吏部当差,实在惭愧。这样的身份说要帮着完善科考,只怕是一种玷污啊。”
四周议论的声音逐渐变弱。
王直弄不清他卖的什么药,心里隐隐不安起来:“虞大人言重了。”
“本官有法子了。”虞奉明走了两步,眉头舒展开来,“王大人不如把本官当个反面例子,写进文书里比对比对,这样本官也算尽一份力了。哦对了,吏部存封着历年的官员档案,王大人若是需要其他的反面案例,只管来找本官借阅,看看有谁不合规矩,不管死了的还是没死的,都一并找出来参上一本。”
他停下步子,冲王直笑道:“王大人以为如何啊?”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那王直脸色突变,扯着嘴角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来。
“哎呀!好吃!”角落里,户部尚书陈子阳喟叹道,“陈公公,这糕点吃着可口,有劳陈公公替我包两份,本官带回衙门吃。”
--
“虞大人,可否让陈某蹭个轿啊?”
陈子阳捧着刚包好的一盒糕点,笑吟吟靠近轿子。
虞奉明坐在轿里,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哪个迹象代表同意,陈子阳那句“多谢虞大人”还没说完,便往里钻去。
轿帘落下。
虞奉明冷眼瞥他:“现在倒是一口一个虞大人,方才在里边,怎么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虞大人把王直吓成什么样了,还需要我放屁不成?”陈子阳凑近拱他的肩膀,“怎么?我们怀昭是生气了?脸色这么差?”
眼前贱兮兮一张脸晃来晃去,他拿手挡开。
“起开,看着就心烦。”随后闭目养神,“没睡好罢了。”
“哎呀,王直说得我实在脸红啊。”陈子阳倒回座位,感叹道。
他与虞奉明年龄相仿,之前在户部当差,当年皇帝破格提拔他当了户部尚书,照理说该被挤兑死。可好巧不巧,没过两日,突然冒出个虞奉明当了吏部侍郎,再加上此前虞奉明父亲的事,那些大人们顷刻间便调转炮口,对准这位虞大人。
这三年他陈子阳谦虚谨慎,至少装得是谦虚谨慎,不像虞奉明来一个阴阳一家的脾气,于是没人再议他这个户部尚书来得多么不合适。说实在话,冲虞奉明替他吸引的火力来说,他的确该说一句“多谢”。
“你说,若刚刚那段记在书里,后人看了该如何夸赞王直?”
到了地方,陈子阳下了轿,嘴里仍是喋喋不休:“是聪明正直呢,还是刚正不阿?要不就是求贤若渴,公正廉明…”
“陈大人说得本官诗性大发,本官也有四个字想送给他。”
“哪四个字?”
虞奉明伸出手,将那盒糕点往陈子阳手上一拍,冷着声:“蠢货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