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么一场,许毓真也不想出门买药了,房子也懒得收拾。他越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返回卧室,随便找了件还算干净的衣服,盖在脸上闷头睡大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迷迷糊糊的,还时不时被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区里的其他人家陆陆续续开始准备晚饭了,热闹的烟火气在这里蔓延开来。
刺啦刺啦的炒菜声,家长辅导作业的说话声,电视剧里的音乐声和邻居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从街区的各个地方传来,听得许毓真有些心烦。
地下室终年不见天日,阴暗又潮湿,老旧的灯泡时暗时亮,显得原本暖黄的灯光有点瘆人。
许毓真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机,彩色的初始界面中,孤零零的躺着一条微信消息。
是房东发来的,同意把这个月房租退给他,但要等他明天搬走之后再给转账。
他怏怏地打字发消息,风格倒是一如既往:先转,再搬。
放下手机,他用力地在脸上搓了搓。
烧还没退,他捞起床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戴个口罩就出门买药了。
巷子口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玩“枪战”,其中一个流着大鼻涕的小胖子把手上的石子儿砸到了一个路过的人。
那人脚步不停,穿着一身黑还戴个帽子,正是许毓真。
小胖子哒哒哒的跑过去,伸出双手,挡到他面前,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起。”
许毓真垂下眼看他一眼,然后直接绕过他,继续往前面走。
小胖子不死心,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想来扯他。许毓真还没躲开,小胖子就被人给拦住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穿着围裙的女人,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把小胖子给拎起来了。
“乱跑什么,快跟我回去写作业去。”
许毓真双手插兜,往巷子外面走,被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顺着风飘到他耳边。
“你看他那样子,长得这么凶,天天在外面跟人打架,你凑上去干嘛?想挨打啊!”
一道男声接话:“你妈说得对,这人又没个正经工作,保不准就把你抓了去卖钱。”
许毓真步调不变,继续往外面走,说话声越来越小,直至彻底被风声掩盖。
昨天晚上才下了雨,地面还是湿的,他经过一个水坑,里面倒映出他的侧脸。
他是单眼皮,眼白多瞳仁少,像人们常说的白眼狼,下颚线干净锋利还留着一个扎手的寸头,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许毓真一直走到外面的药店,药店门口贴着很多不入流的小广告,也没人清理,仔细看还能看出来,最下面的一张是手写的毛笔字:中医号脉。
玻璃门挺重的,推开的时候声音不小,惊醒了坐在板凳上打瞌睡的老中医。
药店表里如一,里面跟外面一样破败,还特别小,要是有两个人站里面,身子都转不开。
老中医慢吞吞的把老花镜戴上,觑着眼睛去看面前高挑的身影:“是小许啊,来拿什么药?”
隔着口罩,许毓真的声音闷闷的:“要一个温度计和退烧药。”
老中医没听清:“你说什么?”
许毓真耐着性子:“温度计和退烧药。”
老中医缓慢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在药柜里寻找起来,一边找,一边絮絮叨叨跟他说话。
许毓真头又昏又重,老头的话又多又密,吵得他脑仁疼。但他只是沉默着拉了根凳子坐下,看着对方佝偻的背影。
老中医老眼昏花,找个药得大半天,他坐着等了快半个小时。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催一下对方,老中医就转过身子,对他说:“退烧药卖完了。”
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的伸了过来,把温度计递了过来:“温度计也只剩下水银的了,你要不要?”
许毓真接过,问他:“多少钱?”
老中医陷入沉思,然后从抽屉里扒拉扒拉,拿出一个砖头厚的烂本子,开始慢慢地翻:“我看看。”
许毓真怕自己要发烧烧死在这儿,他阻止老头的动作,然后直接扫了十块钱过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嗓音比之前更加嘶哑了:“我的药吃完了。”
老中医看着他,然后垂下眼,很慢很慢的点头,目送着对方离开。
他重新坐回到板凳上,这次没有睡觉,而是把那本老旧厚重的书翻开,从第一页开始,一页一页地看。
这本书有很多年了,纸页泛黄,很多字和图像都看不清了,和老中医一样,都成了老古董。
许毓真走出药店,一个人在街上乱晃。
大脑发热,身体也没力气,他干脆什么也不想,闷着头一直往前走。
老街区的治安不好,人们在天黑以后就尽量避免出门,除了许毓真以外,路上几乎没有别的人。
他七拐八绕,从居民区走到一个高中附近。这边的人要多一些,学生们刚下了晚自习,三三两两地结伴从学校门口出来。
许毓真避开他们,转身走进一个没有路灯的路口。
“给不给?”三四个人围成半圈,把一个瘦弱的身影逼到墙角。
少年背靠墙面,低垂着头,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拉紧了书包肩带。
入秋的时节,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校服外套,白色的墙早已老旧风化,水泥脱落,露出坑坑洼洼的内里,冰冷粗糙的触感从背后传来,给他带来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嘿,哑巴了?别给脸不要脸!”其中一个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把钱都给老子拿出来!”
见对方迟迟不说话,几个人也没了耐性,打算直接把人书包抢过来找。
他紧紧护住书包,不让他们拿走。
“就一个破书包,还当个宝贝似的。”人群中,一个驼背往前一步靠近他,打算把对方扯住书包的手给拉下来。
他用力掰了几次,没掰开。
“你不行啊,就这么个傻子你都搞定不了,还得让我来。”另一个略显高大的身影站了出来,一手抓书包,一手扣住少年的肩膀,语气戏谑:“有什么宝贝,也给我们看看。你乖乖放手,不然哥几个可要动真格的了。”
一直沉默的少年突然开口:“作业……我的作业还在里面。”
几个人先是愣住了,旋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听见他说的吗,'我的作业还在里面~'。”
“真不愧是书呆子啊,哈哈哈哈。”
“……”
一群人阴阳怪气,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着对方。
“就你这样的,还想学人家学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为首那个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砸到头上的石头给打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米高的墙头上坐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支起个二郎腿,一只脚垂下来,手上还抛接着一块石头,看上去懒懒散散的。
“什么人?”他捂住自己的额头,警惕地抬头向上看。
“你爹。”
站在下面的人不可置信,恼怒道:“你他.妈,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黑色人影从墙上跳下来,恰好落在少年和人群中间。
“不知道。”
他懒得再和他们废话,扬了扬手上的砖头,环视了一圈站着的人,开门见山:“打不打?”
没等对方回答,他直接挥起砖头,朝他们身上砸。
“你他.妈不讲武德。”
几个高中生平时也就仗着人数多,打架就是个花架子,被踹一脚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许毓真也没打算把他们给怎么样,给个教训得了,他们趴在地上,偷偷摸摸往外面爬,他也只当作看不见。
眼见着到了安全距离,几个人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还要放狠话:
“你有本事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巩杨德!”
巩杨德,就是砸了他家,还追着他跑的黑老大。
虽然许毓真烧还没退,但是他的手仍然很稳,一颗石子儿精确地命中了对方的后脑勺:“替我转告你们老大一句:傻逼。”
他们跑远了,许毓真转过头,扫了一眼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的少年,他仍然抱着书包,紧贴着墙根站。
许毓真抬脚准备走,就听见身后的人开口:“打架是不对的。”
他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对方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又往后面缩了缩,看上去很窝囊。
许毓真不再理会他,径直往外走。
还没走出去,就在巷子口碰到了去而复返的几个人,他们一改刚才的狼狈样,气势汹汹地往里面冲,仔细一看中间还多了个人,那人身形高挑,背挺得笔直,站在一群歪瓜劣枣里,简直是鹤立鸡群。
“你还想跑?”驼背跳出来,拿手指着许毓真:“就是他,刚刚骂了老大。”
许毓真重新举起手上的砖头,朝他们走过来。
驼背又跳回人群。
走得近了,许毓真才注意到,最中间那个多出来的人,看着有点眼熟。
凤眼柳眉,喉结上还有颗朱砂痣,只是原本披散的墨发被他扎成了一个长长的辫子,发尾处还绑了一个粉色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