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吧 第6章 第 6 章

陈泳芯的思维很简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想解雇我，我还不乐意留在这里呢。

朱静汶叹了一口气，陈泳芯根本就不明白现在的就业市场有多么的残酷，辞职一时爽，找工作火葬场啊。

她说：“没事的，还没到解雇这么严重的地步，我是有些担心，但也不算特别担心啦。我们说点别的事吧。”

陈泳芯没有察觉到她在刻意的转变话题，说：“好啊，我跟你说，我跟他已经买好了飞去法国的机票了，然后这两天我们要在网上看房子，先把房子租好，去到就可以直接入住了。”

“什么时候的机票？”

“大半个月后。”

“工作日吗？”

陈泳芯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日历：“对，周三中午起飞。”

“那我请半天假来送你？”

“不用啦。我们不想弄得太煽情，也没让父母来送，就我们两个自己走。”

“那好吧。”

她们来到了店里，朱静汶问：“我是不是要半年之后之后才能见到你了？”

陈泳芯说：“差不多吧，没事，平时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语音聊天。”

“我们有时差诶。”

“哎呀，时差算什么，我们的友谊岂是时差可以打败的？”

她说得没错，朱静汶想起了高中的事情。

陈泳芯和朱静汶高中是同一个班的，她们的高中不是按照一排排这样子坐的，而是一个组一个组的桌子拼在一起，一组大概有五到七个人，陈泳芯和朱静汶刚好被分到了一组，坐在彼此的斜对面。

她们都没给彼此留下很深刻的第一印象。陈泳芯对朱静汶的第一印象是，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很内敛，容易害羞；而朱静汶对陈泳芯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很多话的女孩。

她们从没想过，自己和对方居然会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们既是一个组的人，又是一个宿舍的人，交谈不可避免，很快二人就熟络起来了。聊着聊着发现挺投缘的，渐渐地，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陈泳芯发现，朱静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文静，她只是慢热，但是熟了之后，她的话比自己的还多，成日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像是树上的小麻雀。

她还记得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有个高三的学长自杀了，因为高考的压力很大，他发了疯的学习，成绩却不如人意。他自杀的那天晚上，做完了一套理综的模拟题，然后对过答案之后，他就站到了七楼的阳台上，像一张纸那样往下坠。

满江红，成绩如此，人也如此。

警方和校方的人员紧急出动，警戒线拉起，现场的学生都被赶得远远的，只能从压抑低沉的氛围中窥探到少年的绝望。

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传到朱静汶耳里的时候，她有些难过，她对陈泳芯说：“那个学长好傻，成绩哪有性命重要啊。”

“对于有的人来说，成绩就是比性命重要的啊。”

“为什么啊？”朱静汶想不明白。

陈泳芯说：“我有一个堂哥，几年前他在读高中，也曾经想过自杀，他割了腕，但是很及时的被人发现了，所以抢救过来了。我跟他的关系还挺好的，我去问他，你为什么要自杀啊，成绩哪里有你的命重要？他说，重要的不是成绩……”

而是成绩背后的含义，是亲人对他投来的或期待或失望的目光，是这个社会赋予“人”的一个优先级极高的标签，是评判他的价值的标准，是他的世界里面，攀爬天梯的唯一途径。

朱静汶听得很沉重，她们已经高二了，学习任务虽然没有高三繁重，但也绝对说不上是轻松。每日都得在知识的题海中泡个十几个小时，除了维持生存必须要耗费的时间之外，她们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学习。

“等我们上了大学，是不是就会好起来了？”朱静汶这样问陈泳芯。

而陈泳芯给出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朱静汶心想，不是否定的答案，就总有希望的曙光。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因为乐观，所以她期待长大。

所有的事情，长大后都会变好的。

高三学子跳楼自杀，抢救无效的事情过去几天后，学校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心理团建活动。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让学生以班级为单位，去玩各种各样的活动。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班里大部分的同学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啊！学校这回是下重本了。其实他们未必在乎心理团建活动，让他们快乐的是一个下午都不用上课、不用背书和不用做题的事实。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朱静汶，却闷闷不乐的，周围人的兴奋丝毫没有感染到她，她觉得自己像是格格不入的怪物。可是她怕别人发现她不高兴，因此也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笑意不达眼睛，俗称假笑。

她没有跟朋友说自己不想参加团建的事情，因为朋友们也都很兴奋，她怕扫兴，决定压下自己的情绪。她努力地往乐观的角度想，跟别人一样，当成是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就好了呀。

朱静汶暗示自己，她没有问题的。

所谓的心里团建活动，其实都是玩游戏，加上一些小小的比赛性质。一个年级分成了四个组，一组有五个班级，每个班级的每项游戏成绩都会被记录下来，最后总成绩第一名的班级会获得一个集体荣誉奖和一箱零食。

第一个游戏是“车轮滚滚”，班级成员分批站在彩色的大圆环里，计时开始之后他们要快速转动圆环到达操场的另一边，用时越短的班级成绩越高。

这个游戏对于朱静汶来说还算友好，她只需要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臂不断地推着圆环，然后不断迈步就行了。不过走的过程中，她也有些忐忑，她害怕自己踩到前面同学的脚，也害怕后面的同学把自己的鞋踩掉。所幸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她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关。

她们班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一个很不错的开端。

下一个游戏是“信任背摔”，因为她们是文科班，班里的男生不多，为了公平起见，每个班级站上去背摔的人的数量都得一致。

要抽十个女生上去，班里有三十个女生，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被抽中。朱静汶的心剧烈向外撞，她紧张得脚趾发麻，心想，千万不要抽到我。

“朱静汶。”老师念了她的名字。

“信任背摔”的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个人都要笔直的从一点六米的平台上向后倒下，而其他队员需要伸出双手保护倒下来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考验信任的游戏，你知道自己站在一米多高的地方，你看不见后面，摔下去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后面的人会不会接住你。如果对团队的成员信任不够，那就会失去向后倒下的勇气。

而朱静汶偏偏没有这种勇气，她不是信不过她们班的男生，但是她真的很害怕，因为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站到台上的时候，她的腿已经软掉了，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周围很吵，一些已经倒下去过的女生在安慰她不要怕，一些男生叫她快点倒，没时间了，老师叫她要勇敢，要相信你背后的人。

然后不知道是谁“啧”了一声，狠狠一推，把朱静汶推下去了。

倒下去的那一刻，朱静汶想的居然是谢谢那位同学，因为她帮自己做了决定，她杀死了自己的犹豫。

虽然很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的怯懦、恐惧依旧伴随着他。这个游戏什么也改变不了。

而她在以后很多次的梦境中，都再一次地回到那个场景，重复着被人推下去的滋味。有的时候是高楼万丈，有的时候是荒僻悬崖，有的时候是一口枯井，有的时候是一片海。

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朱静汶的眼睛有点红，陈泳芯抓着她的手，问：“你没事吧？”

朱静汶摇头，她觉得没有人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出口。

再下一个游戏是“人体椅子”，就是一群人围成一圈，然后搭着前面同学的肩，坐在后面同学的腿上，坚持的时间越长，排名就越高。因为男女有别，所以这个游戏分成了男生队和女生队。

这个游戏再次让朱静汶隐藏在了人群中，她觉得很安心。过了半分钟，有几个女生开始喊累，说快撑不住了，但朱静汶却觉得很轻松，她把自己想象成一片羽毛，一呼一吸都是轻的，她可以运用这种平静的力量，坚持很久很久。

陈泳芯在她前面，她小声地说：“这个姿势好像在蹲坑啊，蹲不下去的那种蹲坑。”

朱静汶：“你别逗我笑。”

班主任在一旁给她们打气：“加油加油，已经有一个班的女生倒了，再把另外三个班的熬垮，你们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这种时候，班级的团结精神就出来了，说撑不住的人咬牙死撑，腿抖得像筛糠一样，所有人都以为她快要倒了，没想到她居然多坚持了二十几秒。

这二十几秒里，她们熬垮了两个班级，最终还是获得了第二名的成绩。

班主任开玩笑说：“还有最后一个游戏，看看我们能不能稳住万年老二的位置。”

有个女生哈哈一笑，问：“老师，最后一个游戏是什么啊？”

“穿越呼啦圈。”

朱静汶：“……”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吗？

班级里的人手拉手地围成一圈，朱静汶看着班主任将手中的呼啦圈套在班长的手臂时，心里反而平静得异常。

她看见裁判将口哨放在唇边：“预备——吁——”

班长侧弯着身子，灵活地将呼啦圈甩过自己的头，然后两条腿跨了出来，呼啦圈就传到了他的另一边了。

朱静汶第一次接触这个游戏是在小学的时候，也是班级比赛活动，在正式开始之前，每个班都有十分钟的热身时间。

呼啦圈传到朱静汶手上的时候，她学着别人的模样，手忙脚乱地想要跨过这个圈子，可她发育得比较早，手长脚长的。同样的动作，别人轻轻松松就让呼啦圈转到另一边，而她笨拙地抖动着身子，呼啦圈却始终卡在她的身体上。

她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越多人注视着她，她就越害怕。而她越害怕，就越难冷静下来找到合适的方法，只能不断地动着手脚，祈祷呼啦圈能从自己身上快些过去。

但热身时间结束的时候，呼啦圈还在她的身上。全班的人都在笑她，也许不带特别的恶意，只是笑她笨，笑她动作奇怪，笑她像个僵尸，可她在那么多双眼睛里，感到的只有无地自容。

在正式游戏开始前，旁边的同学抓紧了时间，将呼啦圈套在了自己的身上，给她示范怎么样才能过去。

心慌意乱的朱静汶根本记不得她在说什么，也记不得她做了些什么样的动作，她甚至不知道游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呼啦圈到了她身旁的时候，她突然就顿悟了，灵活麻利地穿了过去，丝毫没有耽误班级的时间。

朱静汶自己也不敢置信，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穿过去的了。

上天可能是为了让她想起来，所以再次给了她一次机会。

呼啦圈转到身旁的同学时，朱静汶默默地问，您是想让我回忆成功的滋味，还是失败的滋味呢？

没有人回答她。

呼啦圈挂在她的手臂上，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七彩呼啦圈。

她低下头，不算很灵活，也没有很狼狈，就这样穿过去了。

没有人关注她。

这只是一次平淡的穿越。

所有的游戏都结束了，他们班拿到了第二名，班主任发表了关于团结的力量的演讲，同学们纷纷鼓掌，最后大家一起拍了几张合照，下午的活动就解散了。

朱静汶与陈泳芯一起走回宿舍，路上，朱静汶默默地流着眼泪。

陈泳芯转过脸来的时候，瞪圆了眼睛：“静汶，你怎么哭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朱静汶拐了个方向，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回了操场的一角。陈泳芯提心吊胆地跟着她，朱静汶抹掉自己的眼泪，盘腿坐在地上，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想哭。”

陈泳芯坐在她身旁：“你可以跟我说的。”

“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我一直都不高兴，我讨厌这些活动，讨厌这些游戏。”

“我知道。你的演技其实不怎么好，你在笑，可我一看就知道你不高兴。”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怪物，别人都那么高兴，只有我不高兴。我凭什么不高兴呢？没有人惹我，也没有人故意伤害我，我没有不高兴的资格。我知道自己很奇怪，但我不知道怎么去改变，我不想那么敏感，那么脆弱。可是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坚强，无敌乐观，这个世界好多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我都能走过去的。”

朱静汶说得颠三倒四。陈泳芯只能听懂一些，还有很多听不懂的，但她没有打断朱静汶，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当一个合格的树洞。

“我一直都渴望改变，变得更好，而我也努力去这么做了。我以为……”

朱静汶看着躺在草坪上的呼啦圈，继续说：“我以为我已经走出这个小小的圈了，可我低头一看，原来我一直都停在原地，依旧困在圈里。”

她跟陈泳芯说完之后，陈泳芯抱住了她，说：“没关系的，终有一天，你会走出来的。”

时至今日，朱静汶都记得那天。她记得陈泳芯抱住她的时候，发上飘来了洗发水的草木味。

她迷恋那个毫无保留的拥抱，和拥抱里面安慰的含义，以至于后来她和陈泳芯本该渐行渐远，朱静汶却强拉着这段友谊不肯放手。

“说好了，不管我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你都要接哦。”

陈泳芯盯着她：“你试试，你要是敢凌晨三四点给我打电话，我就跟卲南亭说……”

“说什么？”

“说你想跟他提分手，来问我应该怎么说。”

“……你赢了。”

二人碰了碰饮料杯，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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