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染刻意提高了嗓音,旁边的人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立马就让开一条道。
顺着道,她走进了内堂,斜倪了一眼屋内摆放的八抬箱子。此时,屋内箱子里的东西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些农家常见的东西被摆在面上。按理说,为首的箱子上方应该摆放得有礼金和单子才对,可现在上面只摆着许多吊钱,看着虽多,但实际上约莫只有一两银子。
彭鱼也紧跟着季染后头走进屋子,他犹豫要不要拉住季染解释,就听到父亲彭涛说话的声音。
“哎呀,这亲自然是要成的,我们家今日办事确实有些不周到,我这里给大家赔礼。”说着,他先是拱手向舅舅胡勇拱手赔礼,才对着胡兰香和在场的人拱手赔礼,他这姿势有些不伦不类的,看着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但他浑然不觉,先是象征性地训斥了张映云一番,扭头就对着胡兰香道:“亲家母啊,这小辈不懂事,你还不拦着?咱们这亲还是要成的,既然你们家要加价,那我们就再在这里面添些就是了。钱能解决的事情,大家都不要闹的太过难看才好,你说是不是?”
原本只是之前商量好的五两聘金没了,如今彭涛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季家贪得无厌,想要临时再加聘礼钱,这换谁谁都忍不了。
若是今日不解释清楚,待事情传出去,别人定然要说季家母女贪得无厌,仗着姿色好一点就想多骗些聘礼钱之类的话,都说三人成虎,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呢。
“之前你们家跟我们家商定好五两银子的聘礼,是也不是?”
“你们彭家拍拍良心说,今日送来的聘礼值不值五两银子?”
胡兰香连着发出两条疑问,彭涛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道:“我们家娶新媳妇,这不是要翻新房子给小两口住,所以家里的钱才不够用,所以我们这才想让你们通融一番......毕竟那房子以后也是给鱼郎他们小两口一起住,这钱还是花在儿媳妇身上的,你们这......”
旁观的村民家中也有儿子,听了这话,自然觉得彭涛说的有道理。娶媳妇到底也是一个耗费银钱的大事,方方面面都是要用钱,而且这钱还都是用到没有什么血缘的儿媳妇身上,他们嫣能不感同身受?
听到这话,就连最擅长吵架的柳青豆一时间都有些语塞,胡兰香似乎被气到了,胡勇只是个会杀猪的屠户,他不会说什么反驳的话,但此时的拳头已经捏紧,仿佛随时都要冲上去揍人的架势。
简直太无耻了!
“怎么,你们家既然没钱娶媳妇,连之前说好的彩礼钱都出不起了,那还说什么亲?指望着不用聘礼就骗到一个媳妇?还是指望将媳妇骗回家之后用媳妇的嫁妆来养家?”
村里人娶媳妇,大都会在聘金的基础上添些钱作为女方的嫁妆,而女子带去夫家的嫁妆,按照理法来说,夫家是不可以动的。若是有人家动了儿媳妇的嫁妆,那可是要被人耻笑的,且媳妇若是将嫁妆被侵占的事情告上衙门,夫家也会吃官司,但一般为了丈夫儿女,媳妇都不会说什么,只能默默忍受。
村人多多少少也会让儿媳妇把嫁妆拿出来花用,但这都是个别人家背地里干的事,没有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作为未婚姑娘的季染,堂屋内的场面瞬间就有些微妙了。
“染娘,我爹娘不是这个意思。爹娘都是为了咱们未来能好过些,所以才将屋子里外都翻新了一遍,那钱真是用在房子上了,我看得真真的。”他以为季染是不信他家真把钱花在屋子上,立时发起了誓。
“我家真的没有骗你们家的意思!”
“既然那屋子翻新了,也免得咱们日后再花钱修房子,反正你很快就要嫁过来了,婚前婚后用这些钱又有什么区别呢?”彭鱼这意思就是聘金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后还是要花到小两口身上,其实也聘金多少也没有什么区别。
末了,他反复向季染保证:“现下家里的钱虽然不多,确实委屈了你一点,但我会努力的。等咱们成亲了,我就去城里上工找活儿干,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等回头你生几个胖小子,只专心在家里带咱们的娃儿就是了。”
他描绘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满眼都是希冀。等以后他每日辛苦一天之后回到家,季染和几个孩子端着饭菜迎上来,他乐呵呵地吃着饭。吃完饭之后,季染又给他端来热水洗脸泡脚,给他按摩疲劳一日的身子,解去一天的乏累。青葱似的柔胰反复在他身上游走,最后他抓住了她,夜里热浪翻涌......
成亲多好啊,想想就美,他以后一定好好对季染。
季染美目微眯,叉腰跺脚,先是啐了一口:“呸,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你们家这般无耻的人,快快将你们家的聘礼给带走,这门亲我们不结了。”
“说什么为我建房子?不如说你们家是为自己建房子,我说要住了吗?还是说那房契改成我的名了?既然出不了聘礼钱,当初就不该跟我们说聘礼几何,明明都商量好的东西,如今倒是变了卦。你们莫不是想着这礼单上记着五两银子的聘金,等到人嫁过去再吵人姑娘要?这倒是一个好的凭据!”
“哼!”季染可是知道,村里有一些人家就是这样,娶妻多年,忽然觉得妻子不中看,便休了妻子,还让妻子退还当初的聘金。
可怜那个妻子汲汲营营地操持家里,还将自己的嫁妆贴补进去了,哪里有什么聘金来还。当初男方下聘的钱,有一半被父母拿走,另一半被她花在男方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余钱。
多年伺候那个男人,还为男人生儿育女,最后竟得了个被休的下场,那女人最后受不了直接跳河。而那男人没到一个月就新娶了一房媳妇,听说他还偷偷藏了一笔银子,所以才能那么快娶妻。妻子留下的两个孩子似乎还被后娶的那个女人虐待,最后生死不知。
当时季染听了这事就气得牙痒痒,要她说,那女人既然连死都不怕,何不把那男的给杀了?
她就不可能做这种窝囊事。
今日她既然看清了彭家人又好面子又虚伪的面貌,自然不会再想与这户人家有什么关系。
她白了彭鱼一眼:“你家真是说一套做一套,行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咱们就此收场,也好让双方留个好脸面。”
彭鱼有些傻眼了,这门亲事可是他好不容易让家里人求来的,他可舍不得放开季染。
“染娘,我们这...什么都好说,旁人都看热闹呢,你若有什么气,回头向我撒就好,可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两家以后还是要和和美美地过下去,今日欠多少聘礼,我日后补给你就成了,今日纳吉呢,可别坏了大家的兴致才是。”
说出这话,他也有些脸热,如今他手上确实没有什么银钱,等日后挣钱,他一定要将钱全部交给季染,让季染好好操持家。
季染都气笑了,眉头拧紧,娇艳的脸上浮现出不屑:“你当成亲是过家家呢?就没听说过成亲之后还补彩礼的,要婚后一百年补不成?那时候人都成一抔黄土了,你估计都没挣上。你脸可真大,你怎么不说把三书六礼甚至媒婆的钱都省下原地成亲?”
彭鱼闻言眼前一亮,忽的,眼神又暗淡下去。
“我,我,我......”其实他确实不理解为什么要走三书六礼,要他说,就这般娶回家就成,没得白费那些钱,还得给媒人一笔钱。
想到此,他就往媒婆的方向望了一眼。
正在默默装死的李媒婆其实也有些脸热,其实出门之前她就知道这礼单上的东西,当时她还试探过彭家夫妻,发现他们知道这个事,且让她不要多管。
彭家就给了她一百文银子的谢媒钱,这个数对她来说就有些少了,且彭家平日里对她的态度也不算好,所以她便也安分地闭嘴。
只是她早接了这门亲,如今直接走,彭家要是在外说什么,日后可是要影响她名声的。她便一直在想法子把这件事给处理掉,暗示季家人和胡家人这聘礼有问题。
这聘礼有问题,早晚都是会被季家人发现的,早点在下定这日闹出来,她也好把自己摘出来。且季家人给她的媒人钱也不少,足足有一两银呢,她可不能让季家栽火坑。
“咳咳咳,要我说,你们彭家办这事就不厚道!既然事情到这个份上了,咱们还是得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谈下去,哪怕是结不成亲,也不能结仇不是?”
彭涛越听越觉得不对,他不由地看向张映云,张映云会意:“李媒婆,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怎么不厚道了?季家的闺女是丧父之女,不吉利,我们少出些聘礼钱也是应该的。要不是我儿子喜欢你,你们以为我们今日会来这里受辱?”
张映云试图将这个事情给描补过去,想证明自己没错。
李媒婆白眼一翻,她真后悔接了彭家的亲事,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跑得远远的。
可这时候的季染再也忍不了了,她跑到熟悉的地方寻找扫帚,众人见她提起扫帚,人群立马就散开了。
而季染也能清楚地锁定彭家人,提起扫帚就是打,直把彭家打得四散而逃,就连彭鱼都生生挨了几棍。
他紧紧握住季染扫帚的另一端。
“染娘,我不知道今日怎么就变成这样,你等我回去处理好。今日的事情确实不对,我也不求你原谅,等过些日子,我一定上门负荆请罪。”
“你可别叫那么亲昵,我跟你可不熟,还染娘,我呸。”季染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
彭鱼似乎有些傻眼,他印象中的季染不是这样的,可现在的情况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因为季染的两个表哥也跟着上来,一人给了他一拳,他又挨了两个拳头。
接下来,季胡两家并着清河村的人将彭家人给收拾了一遍,之后才压着彭家人并着聘礼送回桑溪村。
当时,桑溪村人看着这么大的阵仗,自家村里的人也被压着回来,他们还以为是别村人要上来大家,立马就掉头往保长家的方向跑去报信。
待到保长带着人姗姗来迟时,彭家人已经被压着把女方的庚帖还了。
而那些耀眼的红色聘礼箱子则凌乱地摆在院子里,保长有些惊讶,立马拱手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彭家今日去邻村下聘,他大概是知道的,只是怎么弄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有些帮忙抬聘礼的桑溪村人就凑到保长旁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本平和的保长,面色也渐渐凝重,最后竟隐隐在脸上浮现出些许怒气来。
而胡勇这时走上前拱手道:“今日来桑溪村收回我家外甥女的庚帖,真是叨扰了,我在这里代清河村的人给诸位赔礼。”
虽说是赔礼,但胡勇这姿态却不卑不亢,保长知道事情的原委,明白是自己彭家做事不地道,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胡勇等人赶紧回去。
这事也就此告一段落,只是因着此事,季染的名声似乎变得更差了。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季染长相美艳,但性子却跟个夜叉似的。
听说了这个消息,胡兰香气的连着一日都吃不下饭,竟连夜里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