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咬伤没来由地发了痒。余光瞥见冯铭之伸出的手,许芳会很是乖顺地握了上去。
冯铭之手凉,冰似的,沿着他手指上凸出的关节一寸寸捏过去,那冰凉的触感仿若穿透皮肉附在了骨头上,凉得许芳会眼皮都颤了颤,继而敏锐察觉出了冯铭之情绪上的变化。
他在高兴,不,是愉悦。
所以说,他刚刚的反应对冯铭之而言是适宜的。
许芳会不动声色地瞧了瞧他。
冯铭之长着一张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脸,但其实他的五官并不锋利,只是眉宇间始终弥漫着一股子阴寒,让人望而生畏。
如若不是残了,这人该是顶气派的。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那眼睛陡然掀着朝他望了过来,眼睛弯着,笑意盈盈,竟问:“好看吗?”
必须承认,这张脸好看极了,尽管笑得人心忐忑。许芳会思忖两秒,点了点头,旋即将眼挪开,害臊一般。
春桃见状将剩下的话通通咽回了肚子里。她听吴管家吩咐不假,但心里有数着呢,若非如此,也不能在这院儿里待这么久。
外头雨声不绝于耳,春桃行了个礼,走之前体贴地关了门窗。雨声霎时小了,许芳会立即就要退开,那只手却用力将他拽了下来。
他反应不及,半个身子压在了冯铭之腿上。许芳会心头一骇,脸颊忽被捏着抬了起来。冯铭之盯着他:“你好聪明。”
香炉里飘着几缕白烟,许芳会心跳得厉害,他同样瞧着冯铭之。有一瞬间,他仿佛透过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瞧见了少时私塾里遇见的一个同学。
准确的说,是同学家中的一只狗,那狗不知什么毛病,每每见他都要追上来咬,后来许芳会才晓得,那狗原来不是追他,而是觊觎他手上拿着的肉包子。
用狗来形容好像有点委屈冯铭之,但当下,许芳会的确产生了一种随时会被他咬住喉管的惊悚。
显然,在二爷眼里,他如今就是那个包子,尽管不想吃,却必须咬着,拿捏着。
许芳会想起了今晨被牙齿狠狠咬住的滋味,不由自省,聪明一点固然好,但自作聪明就讨人厌了。
他抿着嘴唇,视线向下垂了垂,而后抬起,声音轻轻的,唤了声“二爷”。
冯铭之挑了眉,许芳会脸被捏着,肉堆起来,含糊道:“我很重的。”
要想在冯铭之这种喜怒无常的人身边生存,太笨太聪明都行不通,从他这两天的做派,其实也是能看出一些门道的。
冯铭之难伺候是真,但他这人并非一点缝隙都没有。
“二爷。”装傻充愣许芳会太拿手了,他天生一张乖顺的脸,用过去带过他的师傅的话说,大概是“长得就像个好人”,单瞧这张脸,任谁都不会觉得他有坏心。
许芳会思量着,问冯铭之:“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并不笃定这番答非所问的话能在冯铭之这里蒙混过关,但他着实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了。
索性赌上一把。
说话时露出了一点殷红的舌尖,卷着。尽管被那双眼睛盯得十分不自在,许芳会仍硬着头皮同冯铭之对视,只是口齿不太清晰:“是我做错事,让二爷生气了吗?”
冯铭之盯着那两片唇,手指深深地将他脸颊的肉按了下去,倏而扯了唇角,皮笑肉不笑:“你是吴管家领进来的,我问你,若是吴管家问,这两日你跟我都干了什么,你如何答?”
许芳会想了想,没答,只将眼轻轻耷了下去,他清晰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手指在皮肤上摩挲,指尖轻而缓地剐着他的脸颊,刀子似的。
少顷,冯铭之方开口说:“答得好,二爷喜欢你。”
这年头,没点心眼活不下去,冯铭之未必瞧不出他在装傻,只是没说破罢了。大抵是瞧他无害,人又识趣儿得很。
归根结底,还是未将他放在眼里。
这么会儿功夫,许芳会脸上就让冯铭之捏出了两个印儿,疼倒不疼,就是有些酸。
冯铭之松了手,他便自觉递上擦手的帕子,丝毫不介意二爷嫌弃他,驯顺得可见一斑。
见他如此乖觉,冯铭之反而不笑了。
他接过帕子,敷衍了事地蹭了蹭,许芳会复又伸手接了回去。
冯铭之问他:“多大了?”
许芳会如实道:“二十一。”
“伺候过人?”
许芳会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点头摇头是什么意思。”冯铭之不虞道:“跟我猜谜呢?”
藏在袖摆下的手蜷着蹭了蹭掌心,许芳会开口前先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然后才说:“我家里有个妹妹。”他打量着冯铭之的脸色,接着道:“我养的。”
照顾孩子不比伺候大人容易。他隐晦地瞥了冯铭之一眼,心中腹诽,虽然照顾孩子很累,但没有性命之忧,还是要比伺候这位爷松快很多的。
冯铭之端起茶碗:“为什么是你养?”
这话问的稀罕。许芳会将帕子浸在水里揉了揉,慢吞吞道:“我不养就死了。”
屋外雨下得越来越大,久未等到下一句,许芳会便用余光觑了过去,只见冯铭之不知何时将眼睛闭了起来,眉心拧着,不知是不是听烦了。
看来只是随口一问。许芳会拧干帕子上的水,心想,装可怜没有用。
他得想想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