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仕谦长着一张极其无情的脸。
漆黑的眸子凝过来,目光好似穿透了许芳会的皮肉,有如实质。
许芳会恍然记起了一桩旧事,那是很多年前了。
梧城里关于冯仕谦的传闻并不多,只一件,说匪盗猖獗的那两年,冯张两家每每走货必受其害。
那时四处都在打仗,新旧势力轮番登场,你让他剿匪,他管你要钱,可钱收了,事却不办,等同于土匪,气得张老太爷在家中破口大骂。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钱必安当权,也就是如今的驻军司令。
说到钱必安,就不得不提孙望。他们原是上下级,钱必安是副官,人年轻,手段却十分狠辣。
姓孙的不是好东西,被下属造反实为自作孽。这事说出来虽然不好听,百姓们却乐见其成,况且这世道一向都是谁横谁说了算。
许芳会之所以会突兀地想到这么个人,盖因城里流传的一句闲话,说那钱必安背后站着的——其实是冯仕谦。
当初他造反造得那般顺利,少不了冯仕谦的财力支持。
这只是传言,无从考究,但自钱必安掌权,冯仕谦的生意的确没再出过岔子,甚至力压张老爷子,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商会主席的位置。
是这家里真正掌管生杀大权的人。
六月的风里裹挟青草的气息,耳畔尽是绿叶簌簌的声响,不知是不是不耐烦,冯仕谦又道:“你怕什么?”
他的声音远不如模样来得冷,沉沉的,淡淡的,仿若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许芳会下意识将眼睛抬了起来,对上那双映着他轮廓的眼眸。
这兄弟二人样貌上天差地别,性子也截然不同,相较之下,许芳会还是觉得冯铭之那种大开大合,肆意撒火发疯的性子好一些。
起码有迹可循。
许芳会早起没吃东西,让日头晒出一身冷汗,唇上抹了胭脂般的红。他惯有自知之明,虽然拿不准冯仕谦这么问的意思,但总不会是要为他主持公道。
从冯铭之这两日的做派来看,这兄弟俩多半是不和睦的。许芳会很快错了目光,他谁都不敢得罪,踌躇再三,终于开口,说得却是:“二爷…待我很好。”
冯仕谦听罢没有说话,想来是不信的。
别说他,顶着这些淤青,换做谁都不会相信二爷待他有多疼惜。许芳会并不为此感到心虚,这话说的虽然不真,但也不十分假。
冯铭之待他称不上好坏,他们原就不是那种关系。
视线里的那片衣角被风扬得微有些鼓动,少顷,传来一声淡淡的“嗯”。冯仕谦不再问,转过身,将走一步又停了下来。
许芳会提着的心尚未完全搁回肚子,就听一句没有起伏地:“吴管家说你要见我。”
这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尽管已经猜到了,但抬头瞧见冯铭之的那一刻,许芳会心里仍旧咯噔了一下。
他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春桃。
头发像是洗过没来得及擦干,透着股子水汽,映得眸光愈发阴寒。
那目光刀子似的割在许芳会脸上,活像要剐掉他一层皮。
许芳会顿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