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天台的绿化做的还不错,灌木丛像是被打理过一样,修剪得平平整整,旁边还交错摆着几盆应季的菊花,姹紫嫣红,是广大中老年人的品味了没错。
纪小鱼装作若无其事地东瞧瞧、西看看,在天台上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时而举头看云,时而低头赏花,时而扶着栏杆吟哦——“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別时容易见时难[1]”,时而拍一拍栏杆,感慨道,“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2]”。
然而,纪小鱼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尽职守则”地黏在何非亮的身上。
余光所及之下,何非亮正蹲下身子,对着一块灌木下的石头敲敲打打。
哈?
……何非亮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纪小鱼背着手,扬着头左顾右盼,以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不经意”地凑近了些。
“石头”弹开了一个小盖子,露出里面黑黝黝的插座。何非亮把刚买的吹风机包装拆开,不紧不慢地给它接上电源,再推开启动开关……
吹风机“嗡嗡嗡”地运作起来,纪小鱼傻眼了。
这还能有这种操作?
何非亮真是太……太臭美了!
不就是湿了一点吗?晾一晾不就干了吗?还特意去买一个吹风机!
眼见着何非亮的头发很快就恢复了干爽、光泽、有弹性,还有了点蓬松的质感。
纪小鱼抬眼瞅了瞅自己湿嗒嗒的额发,没出息地酸了。
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戛然而止,何非亮笑了笑,“小鱼,你要吹吗?”
“要!”纪小鱼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伸出手。
没想到,何非亮竟然抬高了手里的吹风机,堪堪避开了纪小鱼伸出的手。
纪小鱼的手僵在了半空。
可恶!
就说嘛,何非亮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小鱼,”何非亮语带嫌弃,“你的爪子都快变成黑的了。”
“啊?”纪小鱼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乌泱泱的手掌,愣住了,“这……”
我去,哪里来的这么多灰尘?
纪小鱼瞄向天台立着的围栏。
呃……好像是刚才,“把栏杆拍遍”的时候弄上的。
“算了,”何非亮有点无奈,“我帮你吹吧。”
吹风机再次启动,“嗡嗡”的轰鸣中,风筒里喷出了暖烘烘的风。
湿漉漉的头发被暖暖的风包裹着,头皮也酥酥麻麻的,纪小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在阳光下伸懒腰的小猫。
好幸福啊!
“小鱼,你平时没少熬夜吧?”何非亮突然开口。
“啊,对啊。”
想到这,纪小鱼不由地有些感慨。
「深宵的灯火漂白了四壁[3],奋斗的人儿他不会孤寂!
我的双眼一目十行,我的思绪一泻千里,我的左手擅长数学,右手擅长语文。
我,纪小鱼,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诶,不对!
纪小鱼脑海中突然警钟大作。
这种事情要低调、要低调才对!
纪小鱼连忙补充道,“我一般十点钟睡,好晚哦。”
“呵呵,”何非亮笑了笑,“小鱼,你有点秃了哦。”
秃、秃了?
何非亮的话仿佛在纪小鱼心头开了一枪。
一时,竟无语凝噎……
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
好在他的头发很快就吹干了,何非亮把电关了,吹风机收好,扬了扬下巴,问他,“回去上课?”
纪小鱼恍惚地点了点头。
步伐却是虚浮的。
仿佛教学楼里的幽灵,飘荡,飘荡,飘荡——
嗐!人生有几个方向?
明明头发已经干了,一阵风吹过,头顶却又透出丝丝凉意。
纪小鱼顺着风儿,甚至好像听见了又一根头发的低声轻语,“小鱼,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不!”纪小鱼热泪盈眶,“发哥,你别走!有话好说!拜托你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我是一根头发,一根有理想的头发!我,有我的方向!”
“发哥”快乐地唱着流浪的歌谣,随风远去。
纪小鱼伸出尔康手。然而,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他只好又把手徒劳地放下了。
心里空空的。
一直到洗干净了手,回到教室坐下,欣赏着自己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纪小鱼才缓缓展露出了一个笑容。
148分!
哦呵呵呵呵!
以这次试卷的难度来看,这已经是绝对的高分了。
但是,一想到何非亮考了150分,纪小鱼的笑意就像注水了一样,瞬间稀薄了几分。
珠穆朗玛峰8848米,乔戈里峰8611米,相差不过200多米的,知名度却天差地别。
有了何非亮珠玉在前,自己这个扣了两分的卷子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果然,严老师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夸何非亮的机会,“这次卷子出得难了一些,年级平均分不到90。但是我们的何非亮同学,依然取得了150分满分的成绩!我认为,何非亮同学考了150分,是因为试卷只有150分!同学们要努力像何非亮同学看齐!”
啧……压根就没提到纪小鱼嘛。
虽然这事儿早就传开了,引起了全年级的轰动,但是同学们还是像失忆了一样,一边“哇”着,一边再次朝何非亮投射来惊叹的目光。
纪小鱼的前桌蒋小胖,更是直接转过了身子,两手激动地掐着座椅的靠背,一脸崇拜地望向何非亮,眼睛里两颗闪亮的爱心一跳一跳的,“学神威武!周末可以帮我补习吗?我请你喝奶茶!”
何非亮的声音平静如水,“抱歉,国家不鼓励节假日补课了。”
蒋小胖安静了几秒,眼里的粉色爱心破碎了,变成了两道面条宽的眼泪,“呜呜呜,学神,你对人家好 bad bad 嗷~~┗|`O′|┛ ”
纪小鱼受到同学们灼灼目光的波及,如芒在背,有点浑身不自在。
他低下头,对着和试卷答题卡一并发下来的参考答案使劲琢磨,还是不明白,绞尽脑汁也不明白——
啊啊啊啊啊啊,自己那2分究竟扣哪儿了?
这种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好在这已经是数学课的最后五分钟了,严老师也不打算往下讲了,而是在教室里背着手转悠着,“大家有问题可以问,没有问题就先看看答案,我们今天下午再讲大题。”
同学们安静如鸡,纷纷垂下头,有意识地避开了和严老师的目光交流,只有纪小鱼的手一枝独秀。
“严老师,我这道函数题为什么扣了两分?”
严老师拿起纪小鱼的答题卡扫了两眼,点了点头,“嗯,你这卷子是我改的。来,你看,求函数的值域这里,你用了洛必达法则,超纲了。”
“超、超纲了?”纪小鱼一脸懵逼,还能有这种说法?
严老师扶了扶眼镜,严肃地说,“按照高考要求,缺少足够的证明就用洛必达,原则上就是要扣2分的。以后不要随便乱用了,最多拿来验算一下。”
同学们面面相觑——什么是洛必达法则?
只有何非亮似笑非笑,“小鱼,不错啊,学到高数了?”
纪小鱼脸有点红。
他在考试写这题的时候,一度为自己恰好可以用“超纲”的内容来解而沾沾自喜,存了那么点卖弄的小心思。
还盼着老师的一声夸呢!
老老实实的算法他不是不会,谁知道,竟然“聪明反被聪明误”,装逼不成反被打脸,就这么白白错失了一个出风头的好机会。
严老师又踱着步子走远了。
纪小鱼挠了挠头,呆呆地看着掌心里自己顺带挠下来的两根头发。
唉,突然有了点秋天的惆怅。
……
时间晃晃悠悠,转眼就到了下午。
两点二十,阳光浓烈、空气昏沉。
春困、夏倦、秋乏、冬眠,四季如梦。而此时,正是一天中最惹人犯困的时刻。
“特困生”纪小鱼一个呵欠还没打完,就看见教生物的夏老师夹着生物课本、铁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夏老师素有威名,此行步伐间大有金戈铁马、山雨欲来之势。
纪小鱼掐指一算,糟,怕是有人要大难临头。
黑云压城,班里鸦雀无声。
纪小鱼连忙正襟危坐,却看见夏老师凌厉的目光直往他这个方向射。
诶!?
不可能啊,我生物得了100分啊……
纪小鱼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何非亮。
何非亮面上淡淡的,垂着眼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三下两下便勾勒出了一只喷火的哥斯拉。
他似乎察觉到了纪小鱼的注视,眼眸流转,唇角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提笔在哥斯拉脚下补上了一个瑟瑟发抖、眼睛打叉的小人,想了想,又用一根箭头给小人连接上了注释——胆小鱼。
你才胆小呢!
纪小鱼气得在心里哇哇乱叫。
我、我这是怕……怕夏老师气坏了身子!
纪小鱼不服气地挺直了脊背,表面上不声不响,课桌下的脚一晃,快、准、狠地盖在了何非亮的鞋子上。
哎呀、哎呀,竟然真的踩到了啊!
美滋滋,美滋滋,简直美滋滋!
纪小鱼得意地朝何非亮丢下一个“寻衅滋事”的目光。
何非亮侧过一点脸,撩起一点眼皮,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纪小鱼,那眼神仿佛在说“很棒,非常棒!”
手里的笔在指尖转了一圈,何非亮在草稿纸上写下四个干脆利落的大字——
“放学别走!”
“呵。”纪小鱼不甘示弱,也在自己的草稿纸上龙飞凤舞地题下四个大字——
“走的是狗!”
[1]出自五代李煜的《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2]出自宋代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3]“深宵的灯火漂白的四壁”改自臧克家《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原句是“深宵灯火是他的伴侣,因它大开光明之路,‘漂白了的四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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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天台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