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把一车小孩送回临潭华府。
江盛民和付奂音没回来。
江安瞳开了门,准备进去,听见后面江梦涵警惕的声音:“你跟来我们家干什么?你自己没有家吗?”
她跟身后的宋景安说。
宋景安塞上耳机,一脚踏进门内:“什么?听不见。”
江梦涵:“……”
别墅一瞬间变得聒噪起来。
沙发上两个人噼里啪啦地抢遥控器,抢酸奶,抢抱枕。
江安瞳头疼,她上楼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六点半了。
楼下客厅里电视放着动画片,两个人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空调十六度。
江安瞳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找了张超级大的毯子随便往沙发上一盖。
她走进厨房,看见陈姨收拾东西准备走的身影,她问:“陈姨你今天走这么早?”
陈姨擦了擦手上的水:“你外公书店我得去收拾收拾,顺便把他生前的东西带回来,饭我做好了在外面桌子上,等会儿你把小涵和小安叫起来吃,我先走了。”
她把中岛台上的包拿起来,走到门边穿鞋。
江安瞳失神片刻,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叫住陈姨:“等会儿,陈姨,我去吧。”
陈姨有些惊讶:“没事,没事,我去就行了。”
江安瞳指了指沙发上的两个人:“你留下来照顾这俩事儿精吧,我也想去再看看外公的书店。”
陈姨迟疑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江安瞳没有让李叔开车送她。
雨后天边漫出一丝霞光,她踩着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走到附近公交站,一路坐到延山东路。
书店的玻璃门紧闭着,屋内昏暗,没有一丝光线。
江安瞳打开玻璃门,按开灯。
江月亮缩在角落的软胶垫上,看见来人,它踩着猫步过来,蹭了蹭江安瞳的脚踝。
她笑了一声。
也就这时候能跟她亲近亲近。
收银台的桌上放着一群招财猫,此时正笑盈盈地朝着江安瞳摇手。
她坐在付丞那张木椅上,看见桌面下的抽屉半开着,她拉开,里面放着一个木制盒子,再往里是一小坛密封着的酒和几个瓷杯。
她把酒与木盒放在两张木椅上,然后搬到玻璃门门外,然后坐下。
就像付丞一样。
雨后的夜色微微发凉,空气里泛着潮湿的味道。
来往车辆减少了一点,灯光稍显黯淡。
朦胧的夜幕中,少年身影缓缓从远处走近,轮廓逐渐变得削薄而清晰。
江安瞳抬眼,对上温时因那双蕴藏着寒凉的浅色瞳仁,一瞬间茶香盈满鼻尖。
他垂下眼睫,薄唇轻启:“抱歉,刚刚才知道的消息,来晚了,节哀。”
江安瞳抬起下巴,朝旁边木椅扬了扬,示意他坐下来。
温时因俯身坐下,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些天坐在他旁边的人还是苍老的付丞,现在变成了满身青葱的江安瞳。
少女打开手里木制的盒子,入眼是一封封牛皮纸制的信,每封信的角落都写了名字。
江安瞳,宋景安,江梦涵,付奂音,付奂婷,江盛民,宋平承,潘淑兰。
还有。
温时因。
江安瞳翻了翻信笺,把自己那封那出来,再把温时因的递过去。
他攥着信的一角,盯着上面温时因三个字看了看,有些失神。
江安瞳把那坛酒打开,倒进杯子里,斜眼瞥了一眼旁边:“愣着干嘛,给你写了你就打开看看。”
温时因拆开封信的火漆印章,展开里面镶着金箔的信纸,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在眼前铺展开来。
他现在知道江安瞳的字是有着几分付丞的神韵的。
少女把瓷白的酒杯递过来,杯内斟满了醇香浓厚的酒,带着花果香。
他凝视着晶莹的液体,犹豫着没接。
江安瞳突然想起什么:“哦,忘了你有胃病,别喝了。”
正当她准备收回来时,手里的瓷杯被人抽走。
少年颀长漂亮的手指握着杯身,骨节微微凸起,青色血管脉络分明。
温时因抿了一口,带着浓浓果香的酒液顺着喉管滑进胃里,闻起来香甜,实际如烈焰一般,烧得整个胸腔在隐隐发烫。
他不适应地咳了咳。
江安瞳抢过他手里的杯子:“得了,你那身体别喝出什么毛病来,到时候再搭上一条人命。”
她打开信封,照着一行行钢笔字读过去,把酒当饮料喝。
信读到一半,她突然拿起酒坛,看了眼旁边的人,眨了眨眼道:“温时因,这我外公留给我结婚喝的酒。”
温时因:“……”
“算了,”她说,“喝都喝了。”
沉默一阵,只余翻动信纸的声音。
良久,江安瞳把信装起来,攥在手里,蓦地低下头,闷闷地叫了一声旁边的人。
“温时因。”
温时因扭头看她。
“我现在有点难受。”
“想哭就哭出来。”
“谁说我想哭了?”江安瞳声音哽咽,她抬头,眼尾通红,面颊上滑落一颗泪珠,“小爷我从小到大除了出生的时候就没没哭过。”
温时因不想接话,他递过去一张餐巾纸:“行,你没哭,你先擦擦眼泪。”
江安瞳握着餐巾纸,声音断断续续的:“你怎么还……随身带纸,这么精致。”
温时因:“……”
她深吸一口气,闷掉杯子里的酒,胃里火辣辣的。
“温时因。”她又叫他。
“我这几年都没来陪过我外公几次,他现突然就不在了,我感觉我好混蛋。”
温时因指腹摩挲着信纸,良久,他淡淡地说:“至少,你还陪了他半个月。”
江安瞳打了个酒嗝,刚想说才半个月。
她猛地一顿,话到嘴边又被憋了回去。
她能陪付丞半个月。
他又能陪父母多少时间。
飞机失事后他甚至不能去祭奠父母。
她嘴唇微张,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兀自拿着酒坛倒头大喝。
少女脸颊染上薄薄的红晕,嘴唇是泛着水光的一片鲜妍。
她把信笺理好,揣在怀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差点摔倒,温时因伸手扶稳她。
江安瞳一把甩开他的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本小姐才不需要,不就是喝点酒吗,你看我走得可稳了!”
她转头,摇摇摆摆地朝店里走去。
下一秒,温时因听见了一声脑袋撞上玻璃门的沉闷声响。
温时因:“……”
门边传来少女长长的哀嚎声音。
江月亮静悄悄地走出来,跳进温时因怀里。
温时因低下头,长叹一口气,把猫放在椅子上,然后转身把贴着玻璃降温的江安瞳拉过来坐下:“坐着别动,我来。”
少女呆呆地坐着,目光混沌地看着他。
书店里被灯照得亮堂堂的,少年单薄的身影晃动,他把木盒塞回抽屉里,把空空的酒坛与瓷杯一个个洗净,然后整齐地放在茶几上。
江安瞳懒洋洋地靠着,酒意上头,她对着玻璃里的人弯了弯唇。
温时因走出来,低头看着她:“起来,把椅子放进去。”
江安瞳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然后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温时因耐心告罄,她把人揪起来,扶稳,然后把两张椅子拿进书店,关灯,锁门。
江安瞳靠着门边,脑袋快垂到地面,手指松松的攥着一沓信。
温时因把猫抱起来放进背包里:“江安瞳,你家车呢?”
门边的人艰难地抬起头,掀开眼皮,慢悠悠道:“哦,没来,我一个人坐公交来的。”
温时因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你打个电话让人来接你。”
江安瞳捣蒜般地点点头,然后朝着身上没有一个口袋的的黑色长裙一顿乱翻,最后抬起头,拖着调子:“哎呀,没带。”
温时因:“……”
他皱眉:“那你怎么坐的公交?”
“我不能投硬币吗?”
“……”
“那你现在怎么回去?”
“几点了?”
“八点。”
江安瞳思索片刻:“还有车,我坐公交,你帮我付钱。”
温时因点点头:“行。”
两个人沿着延山东路走到附近公交站。
没走两步,江安瞳摇头晃脑地嚷嚷:“温时因,我好累,我走不动了。”
温时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那你累着吧。”
江安瞳不高兴地撇撇嘴:“我早上五点钟起来,被雨淋了一个早上,我真的好累,30度的天气你竟然能说出如此寒冷的话,温时因,你没有心。”
温时因叹气:“那你要怎么办?”
江安瞳换了个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背我我就不累了。”
温时因看着她,没说话,眼睛里在说“你觉得可能吗?”
江安瞳嘿嘿笑了一声:“真的吗?你要背我?谢谢你,我上来了。”
说完就往温时因背上爬。
温时因拧着眉,心底在妥协。
他认输地把人背起来。
少女不同于平常的体温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他脊背一瞬间变得滚烫。
江安瞳自然地把手环绕在温时因脖颈上,开心地晃了晃垂下的两只脚:“摆驾回宫!”
她把脑袋凑进了一点,有些自豪地问:“怎么样,本小姐是不是很轻。”
温时因囫囵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背上的人突然没了动静,他以为是她睡着了,终于能消停点儿。
半晌,江安瞳突然把鼻子贴近他耳边。
少年身上的茶香与酒气两者混合成一种独特的茶酒香,冷冽中带着微醺。
江安瞳嗅了嗅,温热的气息落在少年耳侧,发丝刮蹭着耳朵,像用羽毛在挠痒痒。
她用气音在他耳边说:“温月亮,你好可怜。”
温时因蹙了蹙眉。
他其实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可怜。
“我不可怜。”他声音冷淡。
江安瞳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那就……让本小姐来疼疼你吧。”
话落之间,江安瞳伸长脖子,侧头猝不及防地在少年白净的面庞轻啄一口。
少女温热的唇瓣贴上来,吐息之间带着浓厚灼热的酒气。
温时因身形不可控地一顿,他僵在原地,刚刚喝下去的酒好像又从心口烧起来。
他伸手触碰脸颊上残留的一点的濡湿,睫毛微动,声音颤抖着:“江安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江安瞳滚烫的身躯又向他贴近了一点,她双手环紧,把头埋在少年颈窝处蹭了蹭,缱绻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她笑了一声:“知道啊,我在疼温月亮。”